今日,云婳接到了墨羽的金纸鹤,二人约定好在青丘一处桃林相见。
只是,最近一月未见,墨羽看到她似乎瘦了几分。
禁不住问:“阿婳,他们可有为难你?”
云婳摇了摇头,冲他明媚一笑,自信满满,“我向来只有让别人为难的份。”
她这种张扬的性子惹得墨羽轻笑,知道她的脾气,也不敢揭她短,只怕她恼了,反倒不理人了。
“幽姨他们还好吧?”云婳突然问。
墨羽就知道她会问这个,只好说:“听说你去了凤梧不肯回去,父君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幽姨被你气的吃不下饭。”
云婳到底是心中有愧,幽姨毕竟照顾了她那么多年。
她还记得,她刚书案那么高时,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那时,她体质弱,根本扛不住,魔界最负盛名的巫医都说她活不过今夜子时。
这话一出,魔界上下就乱成一锅粥,人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那时,正是大雪纷飞的冬至,整个圣域都被冰雪覆盖。
幽姨抱着已经被高烧折磨得不停哭喊的她,急得快要哭出来,就在众人束手无策的时候,幽姨的目光突然打量到殿外的皑皑白雪。
那极致透明,纯净的事物,仿佛是她最后的希望。
她将自己的脸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上,低声哄着:“婳儿,再撑一撑,幽姨有办法了,马上就要好了……”
那时,她只有最后一点点微弱的意识,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而幽姨这句话既是安慰她,又是在安慰她自己。
几乎下一刻,幽姨就放下她,独自一个人冲出了殿外,不一会儿就裹着浑身的冷气进来,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由于她的体温过于滚烫,幽姨身上的凉气慢慢降下来。
可是,幽姨并没有迟疑,再度冲进冰天雪地之中。
如此来来回回,她并不知道她折返了多少次。
直到她的体温慢慢降下来,幽姨才抱着她激动地喊:“巫医,婳儿的体温降下来了,你过来看看……”
体温降下来后,她才真正脱离危险。
可是,自那以后,幽姨就病倒了,巫医说是寒气入体,便是有修为的人也扛不住如此损耗。
云婳一直都记得这些事,有些是别人告诉她的,有些是她自己亲眼见证过的。
墨羽看她在发呆,知道她肯定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劝她,“阿婳,幽姨那么疼你,她会理解的。”
不知是不是被风迷了眼,云婳的眼眶微湿,“阿羽,今后我不在的日子,又要麻烦你照顾幽姨她们了。”
墨羽带有怜惜的看着她,其实,她瞒着大多数人,背负了这么多,她才是那个最需要被人照顾,关怀的人。
他伸手将她眼角的湿润抹去,心都随着那滴眼泪微微晕开,“阿婳,我都懂。”
懂你的坚持,懂你的隐忍,懂你的苦痛。
如果可以,就这样一直下去吧……
云婳今天出来的有些久了,况且魔界圣域那边的担子都压在墨羽身上,他能抽空出来已经很不易了。
所以,云婳并没有让他送自己。
索性,一个人来,一个人去。
这处桃林,她以前是来过的。
坐落在青丘以西,离凤梧也不远,从前倒是林密而深,只是遭妖兽横行后,灵气稀薄,如今只剩下些枯枝老树。再加上鸟兽大多迁徙,这里除了时常有风吹过,显得分外寂静。
在她本打算离开时,一荼月突然提醒她:“小凤凰,有一股霸道凌厉的气息,你要小心!”
云婳多了几分警惕,凤羽扇紧紧握在手间,今日,怕是有人不会让她轻易离开。
那人隐藏在暗处,她必须分外小心才是。
“咯吱……”地上的枯枝在她脚边,断成两截。
与此同时,荼月忽的大声道:“小心!”
云婳回头之际,一柄气势汹汹的冷剑自她面门而来。虽是猝不及防,可云婳这一月的修练却并没有白费。
她身子一转如灵蛇,轻轻松松就避开了那夺命的长剑。
那黑衣人也似是没想到一般,睁大了眼睛,雇主分明说她不过上仙修为,可如今人家从容不迫,连眼皮子都未眨过。
云婳见黑衣人有丝毫迟疑,手中凤羽扇急急一挥,扇间炽热的红莲业火便朝着对方燎烧而去。
黑衣人眼中的震惊,也终被炽热的业火气息吞并,就在业火马上卷上他的衣角时,在他周身突然弹出一道结界,瞬间就阻隔了业火的灼烧。
云婳知道这个黑衣人是有几分实力的,此人虽遮住面孔,可那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弑杀阴冷,绝不是善茬。
三招一过,彼此间既是试探也是考量。在杀手眼中,只要找到对方的一丝破绽,就能抓住机会,一击致命。
但是,黑衣人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清艳明媚的女子,愣是没从她的身上看出什么破绽来。
这于一个平常人来说,注定是一项挑战。
可是,对于常年刀口舔血的职业杀手来说,却并不是一件难事。
很快,他就改变了战术。
另一边,云婳强提起精神,不敢有丝毫懈怠。但随着凌厉的长剑袭来,她很快就发现,黑衣人似乎改变了战术,故意想消耗她的体力。
这种紧急时刻,荼月也不敢多说什么,她怕云婳分心,吃了亏。
但随着二十几招过去,她也逐渐担心起来。因为,她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她家小凤凰的体力有些不支了。
云婳到底是含着金汤勺出生,哪里受过什么苦,面对训练有素,体力过人的杀手,她即便血脉天赋过人,也不会是对手。
渐渐地,云婳额头上就布满了细密的一层薄汗,每一次接招,她几乎是强撑着力气。在又一次黑衣人的刀剑袭来时,她手中的凤羽扇拿不稳,竟然被黑衣人轻松打落在地上。肩膀上被利剑割开了一条口子,鲜血淋漓,不一会儿,衣袖斑驳一片。
荼月此时与她心灵感应,一颗心急得差点跳出来。
“婳婳,赶紧屏息凝神,跟着我结印。”
几乎是同时,黑衣人瞅准了机会,那柄长剑以极快的速度刺向云婳的心口。
不过,此时突然发生了变故。
“铮”地一声,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撞到了硬物上。
紧接着,又一声“咔嚓”,黑衣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长剑碎成了两半。
只见,那个淡紫流仙裙的明媚女子,周身覆盖了一层淡淡的金芒,将她整个人都保护起来。
女子眉心暗红印记乍现,凤眸间紫芒流转,十指结印,衣袍纷飞,肃杀之气迫得那黑衣人浑身颤抖,他许是心知自己逃不掉,便想着最后孤注一掷。
一柄长剑再次袭来,这一次,他几乎用上了全部的力气。
云婳抬头望他,似是望着微不足道的蝼蚁一般,唇角突然轻轻一勾,苍冷的声音偷着极致的威压。
“找死!”
话音未落,十指间暗红法印浮动,自她身后红色莲花盛放如火,业火覆压十里,令人难以逃匿,上空火红色凤凰渐渐凝结成实质,一声凤鸣凌厉威严,直破人耳膜。
那黑衣人从未见过如此磅礴的力量,实在撑不住,只觉体内气血翻涌,全身上下被莫名大力碾过,口,鼻,眼中均溢出一条条血线来。
……
长慕在去往青丘途中,便见到数道金光直冲天际,上空有赤红凤形图腾浮现,灵力极强。以长慕的视角看去,偌大的一片林子,火光冲天。
长慕依稀记得,这片林子先前遭无数妖兽肆虐,几乎没有多少生灵。
可如今就这般被红莲业火毁去,未免可惜。
他也倒是要看看,那个身负红莲业火,修为极高的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只是,当他落在桃林中,就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如今的她,立在半空,跟以往他见过的,大不一样。
在她四周,红莲争相绽放,清艳的面容上,一记红印却添了几分凌厉,威严,淡紫的瞳孔更显神秘幽冷。
只见她十指结印,细细看去,手法繁复而精妙。
指间火印催动,刹那间,地上昏倒的一个黑衣人便灰飞烟灭。
如此杀伐决断,手法狠厉,决然不是她的风格。
她莫不是被什么力量,控制了?
长慕想去阻止她,可是重重业火包围,他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就在长慕束手无策的时候,眼前的人忽的身形一颤,从半空跌落下来。
那股神秘力量同时也沉寂下来,红莲业火渐渐消弭,可是,烧败后的痕迹,依旧明显,昭示着眼前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长慕足尖点地,飞跃上去,揽住了她的腰肢,阻止了她坠落的身形。
这时,他才看到,她的面容再度恢复成他所熟悉的模样。
云婳力竭后,头昏昏沉沉的,她隐约间闻到一股水木沉香的味道,这股味道,像极了那个人。
她下意识就要推开那个怀抱,可是,她的手却被人握住。
她始终闭着眼,不去看她,长慕却有几分不悦。
“分别数月,婳儿便不记得我了吗?”
这句话,使得云婳的身子一僵,长慕犀利的星眸向她打量过去,瞬间就洞悉了一切。
云婳偏是倔强的,掌心微动,一簇火焰便烫得长慕松开了手。
他有些恼火,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
云婳趁机推开他,整个人踉踉跄跄落在地上。
“男女授受不亲,还望殿下自重。”
“云婳!”他陡然抬高了音量,却意识到她现在早已换了名字,方才又道:“不,应该称你为风汝翎。”
他一步一步上前,逼得云婳只能一步步后退,最后,彻底没有了退路。
长慕忽的拉过她的手,大力一扯,云婳整个身子就被她抵在了一旁的桃树上。
桃树烧的只剩下树身,没有枝桠,光秃秃的,像极了她如今尴尬的处境。
他语气极凉,气息拂在她耳郭上,引得她一阵酥麻。
“要不要本殿下帮你再回想一遍。”
云婳闻言还想挣扎,谁知长慕将她的双手交叉制住,下一秒他竟然俯下身子,薄唇覆上她的。
虽是蜻蜓点水的一吻,唇瓣微凉,却温柔细致。云婳睁大眼睛瞪着他,长慕突兀冲她得逞一笑,复又闭上眼去。
云婳自不会让他如此得意,她迎上男人薄凉的唇,张口一咬,顷刻间,二人唇齿间溢出丝丝血腥味。
长慕却是不管不顾,哪里还有昔日的风度,一手突然闲置出来,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二人双目对视,谁都不想错过对方脸上的表情。
长慕看云婳怒极,却只能憋着的小模样,眉眼中的笑意更甚,让她还敢轻易忘记他!
一双修长的手再度捏起她的下巴,他轻声笑道,眸中星河涌动,“怎么,想起来了吗?”
“嗯?”一个轻挑起的尾音让云婳彻底破防,她抬腿用力踢了他一脚,长慕没有防备,痛哼了一声,云婳突然间就挣开了他的桎梏,怒火中烧,急急朝面前的男人掌掴而去。
“啪”地一声,清晰的巴掌印在如玉的面庞上浮现,长慕并没有躲。
他兀自用手抹了一把唇上的血迹,极显魅惑,抬眼看她,见她唇上沾有他的血,欲抬手帮她擦去。
可是,云婳看清他的动作后,急急避开。
长慕的手僵在半空中,许久他突然轻笑,右手缓缓垂下。
云婳怒火未减,看见他莫名其妙的笑,更加心烦,“你笑什么?”
长慕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语气突然严肃了几分,“风汝翎,我们之间只要我没有说过结束,那么就永远不能算作结束。”
“凭什么?”云婳质问。
原地,长慕的身形缓缓变淡,逐渐化作清浅的鎏金碎光,向着天际而去。
一阵风起,传来了细碎模糊的声音,云婳听得不是很清楚。
但是,长慕早已经离开了桃林。
云婳突然问荼月,“我没听清楚,他刚才说了什么?”
荼月耗去灵力过多,声音有些虚弱,但她的神识却是强于云婳,方才那句话,她的的确确是听到了。
可是,她突然不想让云婳知道这句话的内容。
云婳却偏偏催她,“你肯定听到了,快说!”
荼月很心伤,她今天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帮着婳婳惩治了恶人,婳婳也不知道关心她一下,就想着长慕那臭男人轻飘飘的一句话?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妖神,当得好失败。
终于,在云婳一遍遍催促下,荼月生无可恋地苦巴巴说道:“那个臭男人说,就凭你舍不得忘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