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不芙不知道她奶的一番心理活动，只觉得老太太表情戚戚然，似乎比她重生回来的第一天老了很多，脊背也更加弯了。
老太太将包子又放到孙女面前，轻声说：“吃吧，你身体不好，要好好吃饭。”
孟不芙一愣，“嗯”了一声后，咬了一口包子，又给老太太重新夹了一个。
“奶你也吃，忙活着一家老小……你也不容易。”
莫名的孟奶奶觉得眼睛里一股热流往上涌，觉得心里更加苦涩，当初大饥荒的时候她心里都没有这段时间苦。
她张张嘴，想说让孙女回来吧，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哪能和结仇似的。
似乎是心有所感，孟不芙放下筷子再次说：“奶奶，一家人不是一定要住在一起，你心里应该清楚，我住在外面对家里人都好。我知道你肯定不放心，可是我也不小了，而且你看这些日子里我不是过得挺好的吗？我爸粗心大意不会照顾自己，他单位现在又忙，他更需要你的照顾，而且……等林慧梅有了孩子也需要你照顾。”
话在老太太嘴里打了好几个旋儿，最后汇成一句话：“一定要住在外面吗？”
孟不芙点点头，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
三十多平米的包子铺内，堂食、打包的食客来来往往，热气顺着蒸笼往外冒，模糊了老板娘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容。
“小丫头，云吞好了啊！”老板娘隔空喊了一声。
孟不芙扭头应了一声后去端云吞，孟奶奶看着她的背影一声叹息，眼眶泛红。
“吃饭吧，奶，一会儿吃完了我送你去车站。”孟不芙将一碟拌菜往老太太的方向推了推。
等她一碗云吞吃了大半，老太太还没动筷，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见此，孟不芙也不催促，陪着她奶吃饭的时间还是有的。
孟奶奶是吃过苦的人，她经历的年代不允许她浪费，节俭深深地刻在她的骨子里。
所以即使她现在心情五味杂陈，但最终还是拿起了筷子，一口一个云吞，可硬是吃不出来一丁点儿味道。
等到老太太快吃完的时候，孟不芙看着她说：“奶，有个事还得和你说，住到这边我上学就不方便了，我想转到川洋中学，到时要是川洋中学这边接收我了，你和我一起办理转校手续吧。”
孟奶奶沉默了一会儿，说：“住到这边可以，你不让我跟着可以，转学校也可以，但礼拜天我得过来。”
她执拗地看着孙女，似乎这是她最后的底线。
“可以。”孟不芙爽快地答应，没有一秒的犹豫。
孟奶奶并没有觉得开心，一家人不像一家人，这是她不愿意看见的，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快吃完时，孟不芙抢先去结了账，她让老太太在包子铺门口等了一会儿，然后去淇淋蛋糕店和胖婶水果买了些糕点和水果。
胖婶照例没收孟不芙钱，找个大塑料袋拉拉杂杂装了一大包，当她听说孟不芙要再装些苹果和葡萄时，挑挑眉没多问，接着又装了两兜。
孟不芙接过说了声谢谢，然后大包小包往包子铺方向走去，勒得手上青筋都冒了出来。
别说，可真重！
孟奶奶耷拉着眼皮看起来失魂落魄，直到孟不芙喊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
“咋买这么多东西？”老太太连忙拎过袋子。
“买点吃的给你和爷爷，别老省钱不舍得吃、不舍得喝，我爸有工资，林惠梅也有工资，他们能照顾好自己，你们顾好自己就行了。”孟不芙喘着大气，将装水果的兜子给了她奶。
没办法，她的小身板能拎到包子铺门口已经是极限。
老太太听这话心里就像打翻了调料瓶，酸啊、甜啊、苦啊……啥滋味都有。
奶孙俩往着公交车方向走去，孟奶奶一路叮嘱，什么不给陌生人开门、什么好好学习、什么听于老师的话……拉拉杂杂一堆。
期间不止一次提起过自己搬过来，或者孟不芙和她一起回去，但孟不芙都是微笑摇头拒绝，态度坚决的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没一会儿公交车就来了，孟不芙将她送上车，站在门口摇手大声说：“奶，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照顾好自己，别老省着，我爸不缺那点儿！”
车内的人笑着对孟奶奶说：“老姐姐，这是你孙女吧，真孝顺。”
孟奶奶牵动嘴角，挤出一个笑容：“是啊，孝顺。”
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是强颜欢笑。
“哎，真羡慕老姐姐，还是小闺女贴心啊，我家孙子都高二了，在家皮的不行，别说孝顺，平时少惹我们生气就不错了……”
孟奶奶目光涣散，手里紧紧地拎着袋子，听着旁人的话，心里不时附和，又不时反对。
是啊，小闺女贴心，但小小子也贴心啊，小芙她爸三、四岁的时候坐着小板凳帮她择菜，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和刚刚小芙嘱咐她时的画面何曾相似。
她的孙女像极了她儿子，又似乎不像，不知不觉中变的他们都不了解了。
她说不上好，说不上不好，似乎能理解，又似乎不能理解。
公交车慢慢启动，很快只剩下一个屁股，孟不芙耸耸肩，双手揣着衣兜，轻快地往回走。
但――
她摸出上衣兜里的东西，轻快的脚步停住，眼神变得复杂。
是一卷零散的毛票子，十块、二十的居多，五十和一百各有一张。
这不是她的钱，她的钱向来放在异世界的储物间，每次用的时候都是借着衣兜掩护拿出来。
而她衣兜里突然多了一把票子，这票子从何而来可想而知。
她扭头看去，乌黑的眼睛里情绪在翻滚，公交车已经看不见了，但她似乎看见了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太。
她叹了口气，眼神恢复平静，扭过头向着金利小区走去。
新的生活已经开始，大家暂时或许有些不适应，但很快就会习惯。
对，都会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