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额上满是冷汗,颤巍巍地关上门之后还反复确认了几遍再无旁人,镇远将军夫人连氏一见她这样的动作,顿时明白过来,定了定心神道:“出了什么事?”
玲珑这才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嘴唇还在发颤:“太太……大公子……大公子走了,只留下了一张字条……说是……说是他对不住老爷太太,他已经有了心上人,实在不愿意娶越家的姑娘……”“哦,那就算了……”连氏一听原来是儿子逃婚了,立刻又风轻云淡起来,满不在乎地低头抿了口茶,“左右这门婚事还没有过明路,不过是皇上私下招了老爷和越大学士暗示了几句,目的也就是要借着联姻要两家重归于好,我们两家可是百年世仇,这婚不成也罢,没甚大不了的……”“可,可是太太……”玲珑急得有些口齿不清,深吸了一口气,才又道,“可是,皇上今早当朝下了赐婚的圣旨,这门婚事已经无可更改了……”“你说什么?”
连氏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登时就觉得眼前一黑,好容易缓过气来,也是哑着嗓子,显然是在极力克制,“老爷确确实实接到圣旨了?老爷人呢?”
“确是接到了,正因如此,老爷说心情不佳,同萧副将到德胜楼喝酒解闷去了!”
“这可遭了……少爷走了多久了?还不派人去追回来!”
“少爷他三日前说是要同谢同知家的公子去打猎,是今日小四儿去猎场接他,猎场那边却说少爷三日前只留了一封书信让他们交于我们府上,便直直离开了!已经走了三天了……”连氏腿下一软,瘫倒在椅子上,声音里几乎是带了哭腔,气道:“我们燕家和大学士越家是世仇,曾祖定北侯当年便是因为同监军的越家曾祖意见相悖,叫越家曾祖报复,摆了一道,曾祖重伤功废,还死在了回京的道上,此仇不共戴天,皇上为何非要如此强人所难……现在,现在这可如何是好……”作为连氏贴身丫头又略通文墨的玲珑深知事情的严重,越家同燕家皆是有从龙之功的重臣,当年还是太子的皇帝因生母先皇后早逝,较于盛宠不衰的皇贵妃所出的二皇子更显势弱,幸而有手握兵权的燕家以及清流之首的越家扶持,最终才坐上了皇帝的宝座,可惜燕越两家世仇,争斗近百年,左右手打架让皇帝感觉头痛至极,已经到了不可不治的地步,暗示了两家还不够放心,生怕两家阳奉阴违,这才在今早直接一道圣旨将越家嫡小姐越嫣然赐婚燕家嫡子燕云非,将这门婚事过了明路,企图通过联姻修好两家关系。这不仅仅是一桩婚事,更关乎的是社稷安定,以及……皇帝陛下的面子。“太太……”玲珑突然灵光一闪,急急道,“或者,我们找个人来替大公子……”“不行!去年皇后娘娘举办的赏花宴上,两位圣人都见过云非,想必还认得云非的相貌……”连氏焦急不已,来回走了两步,猛地停下来,神情复杂,“你悄悄去寻人上华山送一封家书给大小姐……”玲珑瞪大了双眼:“大……大小姐?难道夫人你想?”
“只能如此了!”
雨后的丛丛绿盖越发苍翠,耳旁时不时有几声倦鸟归巢时雀跃的鸣声,却越发叫得燕云柳心烦意乱。自收到家书匆忙下山,燕云柳已经在这个鬼地方整整转悠了五天。她燕云柳乃当世战神镇北将军嫡女,因幼时体弱难养,便自小被送往隐世华山习武强身,拜在隐士高人门下倾尽心血教养,以天地之精华造就精魄、日月之光彩而养成魂灵,连续三年获得华山山头最靓的猴的光荣称号,武能扛刀上马,文能……哦,文不能,此时竟然被这方寸小林困住,难道这片树林内涵什么玄机?梅花易数?八卦迷阵?燕云柳沉思了许久,这才长叹一口气,得出了最终的结论。他妈的就是不认路而已。燕云柳愤愤地咬了一口手里死不瞑目的山鸡。“这位兄台……”一个声音突然从燕云柳背后响起,听之清澈如环佩相击,惹得燕云柳不禁回过头。“兄台,请问……”来人下半句话噎在喉咙里,死死瞪了燕云柳半晌,见她嘴角还粘着一根鸡毛,手里断了脖子的鸡眼睛死死盯着他,登时对着燕云柳一抱拳,“打扰了,告辞!”
“英雄莫走!”
燕云柳一个猛虎扑食扑抱住来人的大腿,声泪俱下,“英雄!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无刀可扛慷慨解囊,不知道英雄是愿意拔刀呢还是解囊呢……”“……”火舌跳动,映出暖橘色的光柔柔地扑在少年精致的脸上,他头也不抬,手上十分利落地给山鸡留皮去骨,最后还用洗净的芭蕉叶装好鸡块再递到燕云柳手上。燕云柳早就迫不及待,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问道:“这位英雄,还未请教尊姓大名,来日必定报答。”
少年看得出修养十足,燕云柳这副惨不忍睹的吃香也没让他皱一下眉头:“在下姓赵,单名一个越字,方从江南游学回来,不慎和书童走散,本想问问兄台可否借马同行……”“哦,越公子啊,好说好说,一饭之恩必然报答,明儿一早咱俩一块骑马走。”
“不是,是赵……”“好的越公子。”
“……”赵越决定闭嘴,开始借着火光仔细地打量起眼前这个少年,这可是个茹毛饮血到连没洗过的鸡毛都能往嘴里塞的狠角色。燕云柳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不禁狗脸一红,娇羞一低头:“是我脸上有东西吗?”
赵越看着她嘴角顽固黏着的带血鸡毛,沉默了,在提醒和不提醒之间纠结了好半晌,决定转移话题:“兄台这是往哪儿去?如何会在此地徘徊?”
“我啊。”
燕云柳随手用衣摆抹了把嘴,睁眼说瞎话,“我本欲去往京城讨生活,路遇这片树林,我看出这里不简单……”“哦?”
赵越闻言一愣,“如何个不简单法?”
“这里……”燕云柳噎了一下,本想扯出一通玄妙之论忽悠忽悠这个貌似天真的少年,哪知腹稿了半晌措辞也没能憋出一个屁来,实在是在华山上偷鸡摸狗多年,不学无术,别说易经杂术,八卦奇门,就是背个“鹅鹅鹅,曲项向天歌”都磕巴得够呛,于是在少年期待的目光下,红着脸挤出一句,“风水宝地,适宜嗝屁。”
“?!”
赵越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好容易缓过劲来,立刻转移话题,“那不知兄台去往京城打算做些什么?”
“娶老婆。”
燕云柳摸了摸胸口二两肉,莫名理直气壮。她一身劲装短打,腰上佩刀,生得剑眉星目英气十足,看着都比这位赵越更像个恣纵江湖的少年郎,因此赵越丝毫没有怀疑,反倒提起另一桩事来:“那倒要先恭喜兄台了。说起这京城的婚事啊……兄台可知京城越燕两家半月后便要联姻?”
燕云柳故作讶异:“真有此事?可是镇远将军府燕家与大学士越家?这两家可是世仇啊……何故竟愿意结两姓之好?”
赵越微微一笑,指了指京城的方向:“圣人发话,谁敢不从?只是可惜了越家饱读诗书的娇小姐,转眼竟就要嫁给一个不知怜香惜玉、只知耍刀弄棍的莽夫。”
燕云柳只觉得眼皮一跳,咬着牙道:“我倒是觉得,什么饱读诗书,学得一肚子酸水,指不定平日如何矫情作妖,何况我师兄说,书读得越多长得越丑……”“咔。”
这是赵越手中枯枝发出的最后一声遗言,赵越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口气倒是和那团火苗似的让人觉得燥得很,“燕家那位从未露过面的燕小姐听闻是大字不识,照兄台这么说,她岂不是美若天仙了?”
燕云柳眉毛一挑,脸不红心不跳:“想必是吧。”
赵越嗤笑一声:“可我却听闻,说着燕家姑娘之所以自小被送往深山休养,是因为她生得蓬头挛耳,齞唇历齿,虎背熊腰,乍看竟如雄猿猛虫,怕吓着外人,这才不到八岁就急匆匆送往华山……”“?!”
燕云柳算是听出来了,这个人不是越家的亲戚就是越家的家奴,登时额上青筋暴跳,“燕家姑娘就是如何丑陋好歹人家也是个身体强健清清白白的女儿,哪像越家那位大公子,传闻那位大公子自小娘娘叽叽病病歪歪,去年十八生日大病一场差点嗝屁,据说越家为了给他冲喜,一个月连给他娶了十八房小妾,呸,也不怕得花柳病,恶心!无耻!下流!”
赵越猛地站起来,似是气得发抖,指着燕云柳好半晌,才道:“燕家小姐行止粗鲁,面貌丑陋,谁娶谁倒霉!”
“越家公子病入膏肓还好色下流,指不定一嫁过去就守寡,谁嫁谁晦气!”
“燕家小姐丑陋如鬼,蠢笨如猪!”
“越家公子扭扭捏捏,不是男人!”
“你!”
“我怎样!”
燕云柳拔出宝剑,挽了朵寒光逼人的剑花,便直直朝赵越刺去。两个人你来我往热战渐酣,燕云柳未曾想到,这个赵越虽内力极差,招式却异常精妙诡异,也不知道走的什么路子,竟然和算是内力深厚的燕云柳打了个势均力敌。二人一直战到天光乍破,赵越这才先败下阵来,却趁着燕云柳没有防备,故意夺走燕云柳的马直直朝着京城方向逃去,还耀武扬威地留下一句“后会无期”。燕云柳气得咬牙切齿,幸而这方下过雨,地上泥泞,马蹄痕深,燕云柳只得一边用尽自己毕生词汇诅咒着这个该死的赵越,一边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马蹄印一路走出森林,直直走了两天两夜才走到镇远将军府,心中更是恨不得将赵越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