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京中急招的燕大将军连夜赶往边境，燕云柳心中担忧，硬是始终未曾上床休息，而是一直呆呆地望着窗外发呆。越昭然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也跟着走到了窗户边儿。“很晚了，再不睡，可没法应付明天皇帝莫名其妙的幺蛾子了——”越昭然抬手替燕云柳披上了一件衣服，声音也不似寻常带着玩笑，反而十分温柔，仿佛能滴出水来一般。呆愣在窗前傻傻望着外头月色的燕云柳身形一滞，这才缓缓皱了皱眉头，“吵到你啦？”
燕云柳回头看着越昭然，倒难得生出了几分善解人意的道歉来，“抱歉。”
越昭然听闻燕云柳如此说，不由得哑然失笑，半晌才从怔怔之中回过神来，跟着便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就是窗户开的太大，风吹的我睡不着……”这当然是逗闷子的玩笑话，毕竟屋里摞着那么些被子，何必在意着秋夜里的风呢？心细如越昭然，早就看出了燕云柳对于燕大将军的担忧。虽然燕大将军确实常年在外征战，但是每每离家，燕云柳还是会十分挂念。不只是这一次，而是每一次——每一次燕大将军领命出征之时，她都会有某夜难眠，有一次趁着夜里跑下床去，惊醒了越昭然，越昭然迷迷糊糊睁了眼，才看清楚她是**着双足，贴着冰凉的砖地，也像今天一样，呆呆地望着月亮。从那一次开始，越昭然就告诉自己：如果自己能在凉夜之中，做一个为这个小姑娘穿上鞋子的合作伙伴，那也挺好。可是越昭然不知道，做人的欲望是永远不会减少的，它们只会不停地滋生、增长，直到整个人都被欲望吞没，被欲望掩盖，从脚到头，被欲望包裹成一整个儿——是堵的死死的，没有空隙可以呼吸的那种一整个儿。当然，越昭然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要被这种奇怪的欲望所吞没，来自于，对燕云柳的热忱的欲望……燕云柳十分抱歉的笑了笑，继而抬手往上扯了扯越昭然搭给自己的衣裳，“那你更不该来——这荡着风口，岂不是更难入眠了？”
燕云柳在笑，可是这笑却让越昭然生出了几分心疼，“你不一样未眠？在担忧燕将军么。”
他到底还是问了，只不过未曾扬起尾音，是十分平顺和笃定的截断了自己的话头。燕云柳的眼睛之中飘忽而过了一刻的躲闪，她没有否认，也不曾承认，只是说，“月亮，是会跟着人一起往前走的。我望着这里的月亮，就好像能望见照着我阿爹的月光——它们一样白亮，一样冷清。”
“你别忧心。”
越昭然实在不晓得该怎么样劝慰燕云柳这种姑娘——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晓得怎么劝慰姑娘，反正燕云柳往日是绝对不需要规劝和安慰的类型，毕竟按照燕云柳的性子，怎么劝都没用。可是自从越昭然发现了燕云柳夜深之后的秘密，就忍不住总想宽慰她一两句，这是一种怪异的感受和欲望——明明吃力不讨好，说不定还会被自尊心过于旺盛的燕云柳三言两语给打发回去，或者挨脚踹。但可喜可贺，她没有。“我不忧心。阿爹常年征战，我习惯了。”
燕云柳扯着唇笑了笑，转而抬手关上了窗，像是突然想开了一般，对着越昭然眼神示意了一番，“睡吧。”
……越昭然并不晓得燕云柳是否真的如同她表现出来的一般轻松，可是他忽然就有点后悔，也许自己不该拆穿燕云柳的秘密——毕竟如果那样，他就还拥有继续悄无声息安抚她的权力。可是现下不行了，如果燕云柳真的过分自尊和自爱，兴许以后就都不会再在每一个燕大将军去往战场的深夜里赤足望月，抒发她的一腔温柔。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就在越昭然仍旧感叹着自己的一步之差时，燕云柳又出声儿催促了一遍，“走吧……”越昭然没有再说别的话，只是乖觉的跟随上了燕云柳的脚步，一道往内室而去。夜凉如水，天空之上悬挂着的唯一不眠的月亮，它数万年如一日的坚守，换取世上众人心底最深之处的秘密。这样孤傲清冷的白亮月宫，它看过世间太多悲欢离合的私隐。……没了燕大将军的秋猎赛场显得十分——欢快。就连坐在最上位处的皇帝，也生出了几分少见的活泼与快乐，站在皇帝的背后忍不住打哈欠的燕云柳低了低自己的眼睫，十分不巧的瞧见了皇帝唇边的笑容。那才是真正的快乐。此刻的燕云柳知道，皇帝过不了多久就要有新的奇怪主意了，毕竟今日燕大将军未曾驻扎在此——皇帝就算想要上天，那别人也是拦不住的。至于燕云柳？更只有沦落为皇帝马前卒先头兵的份儿，成为他意图上天后的头一发子弹核弹原子弹，说白了就是用来做试验的，让皇帝对未知的生死有命生出些许程度意识……果不其然，在燕云柳捕捉到皇帝唇边那一抹奇奇怪怪又不失欢乐的笑容之后没有多久，皇帝就十分应景的朝着站在一侧的燕云柳发来了邀约……“燕卿，过来~”皇帝的声音掐的极低，像是在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亏心事儿。当然了，他现下在做的事情也绝对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事情，毕竟他肯定又想跟朝堂上那些劝说他不要老是以身犯险的朝臣们对着干了。“草民在。”
燕云柳虽然早已经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但是奈何面对的人是皇帝，她就算觉得前面是刀山火海，那要是皇帝非得铁了心让她去以身试毒，她也没有熊心豹子胆去拒绝，“陛下有何吩咐。”
想到这儿，燕云柳就不由得为自己今后的命运感到一种莫测的忧虑。“燕卿昨日马球比赛，十分骁勇——朕觉得，你很不错。”
听完皇帝这番说辞，燕云柳大抵已经明白了他今天的套路：戴高帽，然后一举功成，绝对没打算拖泥带水。燕云柳轻笑一下，说道，“陛下过奖了。”
她的回答似乎很合皇帝的心意，于是又听皇帝说道，“那不如今日再上场狩猎一番，让朕瞧瞧你的本事？”
哦哟哟，不得了——没想到这个皇帝还真敢问？燕云柳十分乖巧的点了点头，当即说道，“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