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在众臣的众说纷纭之中落下帷幕，燕云柳心中虽有不甘，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的功夫，燕大将军便迎了上来，张口欲言些什么，却戛然中断在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的一声呼唤之中……“大将军，燕编修，恳请留步。”

燕大将军的眉眼之中闪过一瞬情绪，却在转身之后变得消散全无。燕云柳垂了垂眼睫，沉声以应道，“黄公公，不知有何贵干？”

这种时候，是无需燕大将军亲自开口的，毕竟与太监说话，只需要燕云柳一人就已经足够。是而燕大将军只端了两手，独立在一旁静静聆听。黄公公先是往后撤了一步，颔首极为恭敬的朝着燕大将军一礼，又在燕云柳身侧站定，徐徐有言，“陛下在紫宸殿等您呢，兴许——是有事想要商讨，不知燕编修是否有空？”

黄公公此言倒显出几分怪异来，向来天子有令，为人臣者皆莫敢不从，怎么如今却问起燕云柳是否有空了？燕云柳闻言，心下亦存了疑惑，却终究未曾当即开口，只转眸瞧了燕大将军一眼，这才将事情堪堪捋顺——原来是因着燕大将军在前，所以黄公公才有此问——毕竟若是燕大将军同燕云柳有正经急事要谈的话，即便皇帝亲来，恐怕也得给燕大将军留下几分面子，先听他将对自家儿子的梯己话给说完才是。了解其中之意后的燕云柳未再多言，只转首瞧了燕大将军一眼，得到父亲肯定的眼神之后，才点首与黄公公说道，“无妨，还是先同公公去见过陛下罢，烦请公公带路——”“那便好。”

肉眼可见的，黄公公也随着燕云柳的话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与燕大将军道别之后，才领着燕云柳一道往紫宸殿去。一路行来，燕云柳心中多少有些不安，毕竟这次的传唤来的突然，先前竟然一应全无征兆，哪怕是她自己，也根本就猜测不出皇帝此番是为了何事，况且前头还有一个亲爹在等着，尚且不晓得燕大将军要同自己说些什么话呢……犹疑不安的燕云柳一路跟着去，路上还是试探着朝黄公公开了开口道，“那个，黄公公…陛下此番，是为了赈灾和时疫之事，才寻我的么？”

按说这位黄公公一直跟随在皇帝的身边，应当是一切事情都非常清楚明白的，说的难听点，他为人就该如同皇帝肚子里的一条蛔虫，不论多么偏门的事情，都不会逃得过黄公公的眼睛，可是这一次，他却犹疑着摇了摇头。“这个，老奴也不太清楚——燕编修您，还是到了紫宸殿，再听陛下怎么说罢。”

这话却让燕云柳心中更失了分寸，若是连黄公公也说不清楚的事儿，那倒真让人忧心呢——不过处在现下这个节骨眼儿上头，恐怕除了时疫之事以外，也没有别的事能让皇帝更加坐立不安了。稍稍放宽了心，燕云柳微微一仰头，便能看见紫宸殿高高翘起的檐角，像是风雨之中独立的巨人，步履虽慢，脊背却从来未曾折弯……“燕编修，陛下正在里头等着您呢…您请进罢。”

黄公公引着人到了地方，抬手做出相请的动作，一壁目送人进了大殿，临行还不忘朝着燕云柳点了点头，说不说的，这动作落在燕云柳的眼里，可是像极了——鼓励？抛却心中稀奇古怪的想法，燕云柳终进了大殿，伏身朝殿上抬手捂住了眼睛的皇帝恭敬跪拜道，“陛下万安，臣……”岂料燕云柳的话尚未说完，皇帝便深深叹了一口气，引得燕云柳不由得抬首去瞧皇帝的神色，堪堪皱了眉头，再不敢多言半句。“燕卿啊——起来罢。”

皇帝深深叹了一口气，半晌又是一声，好容易将手从额前挪开，眼睛之中流露出来的，却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和神态。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在线等，挺急的。燕云柳见状，终究斟酌半晌，才敢低声开口试探道，“陛，陛下有心事……？”

“若叫燕卿坐在朕的位置上，恐怕燕卿才会明白，什么是这世间最难解决的心事，只可惜，这样恼人的心事，朕要年年日日，不能罢休停止。”

皇帝说这话时，全然没有了往日为人之君的神采奕奕与得意洋洋，也正是这个时候，燕云柳才能依稀明白他肩上沉重的担子，该是多么的令人畏惧。燕云柳低了低头，难免压低声色道，“陛下此言，臣万不敢接，只是以臣之身，愿意尽力为陛下解除忧愁，若能为陛下尽一份心力，臣，万死不辞。”

“若能解民间疾苦灾厄，万死有何所惧？”

皇帝在沉默中仰了仰头，半晌才又兀自笑了，“算了，同你说这些，也没有用处，朕这次召你来，也不是为着把你当作倾诉心中悲戚的筒子的……”“陛下有吩咐？”

在皇帝的言语之中，燕云柳似乎已经察觉到他心情的转换，故而燕云柳也颇觉轻松，终于敢抬起头来与皇帝相对。这时候燕云柳才发现，偌大的紫宸殿之中，竟然只有自己和皇帝两个人，也许是刚才的燕云柳太过紧张的缘故，都没察觉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在空荡荡的紫宸殿里还能撞出奇特的回声，莫名想要耸肩的燕云柳终究忍下，静静等候着皇帝对她的吩咐。“倒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今天你也看见了，对于时疫之事，各个朝臣都是各抒己见，我瞧着，你当初倒是提过一嘴，说要大开京中城门，收纳难民——被他们驳回了，你现今再同朕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皇帝微微坐正了身子，随着也调整了自己的心态，燕云柳当真羡慕这种能力——这是一种能将自己从普度众生的菩萨，过度到需要随时保持理智的皇帝的一种神奇力量，也许，只有拥有这样力量的人，才能真正坐稳高高在上的那个皇位。燕云柳顺着皇帝的话轻轻点了点头，再次将自己的想法重复了一遍，“以臣愚见，这各地疫情爆发，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因为当地父母官的隐瞒不报，恐怕事情已经发展到十分恶化的地步，若是不能及时疏导难民，恐怕一座城，乃至整个国家，都会因此而发生动乱。所以，臣想着，如果国家能够提供疏导灾民的办法和收容其他未染病之人的地方，那么是否就可以从某个层面上减少疫情的爆发与蔓延传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