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真正走到了安置着疫病病人们的棚子之中,燕云柳才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间疾苦,彼时入目所见,皆是病人们痛苦的神色,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忧愁与无奈,有的甚至已经做出了等死的模样,似乎对生存丝毫不抱任何的希望……其实燕云柳是一早就明白疫病传播的速度有多么的快,波及的范围有多么的广阔,甚至也知晓这样的疫病需要花费多少的银两,也有可能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是直到这一刻,燕云柳才真真正正明白了这次疫病到底有多么的可怕。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传来,这里没有一个人是健康的,更加没有一个人是幸福的。幸福这个词语,似乎跟他们只相隔着一道门——越过这道门,便是所有人可以轻易触手可及的幸福与快乐,但是只要你进入了这道门,那么你与幸福、快乐等等这些令人憧憬的词语,就将几乎永远说再见。再或许,是永别。……燕云柳终究陷入了沉默,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步子有些沉重,以至于进来半晌,都不曾走动过一下。站在燕云柳身边的那个男孩自然也能多少明白燕云柳的震撼,毕竟所有人在初次见到这座棚子里面的情况的表情,都同此时此刻的燕云柳一般无二、如出一辙。约莫过了片刻,那个男孩才斟酌着开口道,“那什么,小官爷,要不咱们出去说?其实这里,你能看看也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说着,他便自作主张再度撩起了帘子,意图将燕云柳尽快请出去,毕竟在这里待得时间长了,对自己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对吧?“不,我不出去。”
燕云柳坚定的说道,接着便抬起了脚步,沿着一排简陋的病床,慢慢朝里面走去,彼时那个男孩跟在她身后,不停地追逐着说道,“这里待得久了真的不好,谁也说不准怎么就染上病了呢……”“别人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燕云柳的目光停在了病床旁边帮忙照顾着病人们的几个小姑娘身上,意在说明这些小姑娘能来,自己也就没什么可怕的。“您说他们啊——”那男孩的眼光也跟着走了一圈,这才对着燕云柳解释道,“这都是村子里面自愿过来帮忙的姑娘们,他们在这里待得时间长了些,多半也都吃过相关的药材,比咱们强多了。”
原来是这样,燕云柳在心中将情况大抵过了一遍,才又微微回头对着那人说道,“我不怕这些的,若是你担心,不如就先出去,你也可以介绍一位姑娘与我说说这其中的情况,你觉得如何?”
燕云柳不说这话倒还不错,一说反倒让那小男孩生出了几分莫名的自尊心来,接着便一挺胸膛,很是男人的说道,“你这话可就是在骂我了!我不过是怕你来的少,染了病痛咱们赔偿不起罢了,难不成你以为我害怕啊?”
“那既然你不害怕,便留下来陪我瞧瞧,如何?”
这招激将法用的不错,燕云柳暗中心里发笑,半晌才轻轻在心中对着远在燕府的越昭然道了声谢,多亏他平日用心教授兵法通略,好歹的也算是能出口成章——哦不对,也算是能说上几道兵法来了。“哼,留下就留下,谁怕谁呀!”
那小伙子果然是受不了激将的,彼时便挺胸抬头的往前头走去,还十分敞亮的对着燕云柳挨个介绍了病人们的情况。这其中的病人,多数都是被医疗站遗弃的,由于设施与药物上的匮乏,导致他们如今只是在吊命罢了,简单来说,就是在用一些相对温和的方法和药材来尽量维持他们生命的长度,要是想着彻底治好他们的疫病,几乎是不可能的……听人说道这里,燕云柳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好半晌也不能说出一句话来。见燕云柳陷入了沉默之中,那男孩也不再多言了,只是静静陪伴着燕云柳,两人终究慢吞吞离开了棚子之中,直到双脚迈出那个棚子之后,燕云柳才轻轻扯掉了面上罩着的棉布,终于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你们这里的情况,我一定会原封不动,一字不差的回禀圣上的。”
两人相对无言,一直并肩慢慢悠悠的走着,直到走出了很远很远,直到远离了那座充满绝望与无奈的棚子,才听到燕云柳低声却坚定的对着那个男孩子这般说道。那个男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一般,猛然抬头对着燕云柳重复着自己的问题道,“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会把这件事情告诉皇帝?如果他知道了,会派遣最好的大夫来给他们看病吗……要是这样的话,他们是不是就能好起来了!”
“生老病死,是谁也阻止不了的,但是,我们可以尽力而为。”
燕云柳抬手颇觉无奈的拍了拍那个男孩的肩膀,终究还是不敢给出任何肯定的答案,她想,对于这个男孩来说,也许死亡和绝望都不是最最可怕的,最最令人害怕和心寒的,应当是拥有了希望,却又再度落空的落差感罢……两人终究还是在昏黄的日光之中陷入了沉默,缓缓迈开了步子,往营地走去。……当燕云柳收拾完行装在京郊营地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他们将带来的东西一样样分发给当地的民众和医疗点的灾民,临行之前,那个男孩站在燕云柳的马旁,抬头睁着大大的眼睛,对着燕云柳询问道。“你答应过我,会把这里的事情全都说给皇帝听的——你不要食言,行吗?”
望着男孩子充满希冀的眼睛,燕云柳如何敢食言?于是,他在暗夜之中轻轻抬起了一只手,对着那个男孩慎之又慎的回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若我食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相信你。”
那个男孩终究咧开嘴,朝着燕云柳笑了笑,就在这一刻,燕云柳才彻底明白了被人相信是什么样的味道。马匹转身,疾行在夜色之中,燕云柳心中终究揣上了无比沉重却又饱含着希望的东西,在返回燕府的路上她充满希望的想:这世上的一切,终究都会好起来的罢——……越昭然便安静地坐在房间之中,等候着燕云柳的归来,当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的时候,他的眸光亮了亮,接着便朝来者问道,“京郊的情况一切都好么?”
一向不会撒谎的燕云柳终究摇了摇头,半晌坐了下来,才低声说道,“不是很好,但所幸,也不算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