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过去。
京城北二十里。
数万木屋、砖屋落成。
蓟辽灾民们从临时帐篷中搬进去。
人逐渐有了笑颜。
烟火气。
在这里扎根。
俨然有了小城的氛围。
在孙承宗妥善安排下,每日工钱准时发放。
取信于民,初见效果。
应招的青壮力,从二十万涨到了四十五万。
清晨上工时。
人如潮水般涨起。
下工时。
人如潮水般退去。
如此往复。
格外震撼人心。
在夜色降临后。
忙碌一天的匠人们,吃完饭洗过澡,带着孩子走出家门。
大人们在吹牛打屁,孩子们在追逐打闹。
这群被厄难包围的人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小民幸福。
“福城”之名。
传扬开来!
“嗅觉灵敏”的商人们。
从下午的时候,自京城出发,在傍晚到达福城,开始摆摊准备叫卖之物。
起初时。
五花八门的叫卖,总会引起很多人的围观。
但人多。
却并不代表卖的多。
经历了蓟辽之难的百姓们,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对这些新奇再好奇,也会按耐心中的渴望。
久而久之。
倍感失望的商人们惊喜发现,不值钱的孩童食物和玩物,是最畅销的。
种类繁多的水果挂着薄薄糖稀的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孩童们最欢喜。
熬化后的蔗糖、麦芽糖,经过手艺人的巧手,变成了人物、动物和花草,孩童们同样喜欢。
既能吃,又能玩。
但要说哪些铺子卖的最多。
还是便宜糖果铺子,甜滋滋的,孩子们也是无法拒绝的。
与之相反的,是果脯蜜饯。
确实很好吃。
孩子们也很喜欢。
可过于昂贵的价格,注定了不可能有太多的买家。
大人们是溺爱孩子的。
自己不舍得花一文钱,却舍得偶尔给孩童买几文钱的糖葫芦糖人和糖果。
大人们的溺爱是有限度的。
不会过度纵容孩童们的想法,在本不富裕时,满足孩童们的口腹之欲,是愚蠢的。
一针一毫的计较。
才是小民们生活最真实的写照。
总得来说。
福城的百姓无比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总督府。
属于福城的总督府。
是福城百姓们强烈要求后建立的。
这代表了福城百姓对孙承宗的认同。
在孙承宗沉思后。
为了安抚福城百姓的心,也是有个处理政务的地方,选择接受了这份民意。
“福城,已有了繁华的初景,不知等到来年开春,会有多少人选择留在这里。”
童统领边剪烛边道。
关于福城。
内阁拟出了章程,呈于陛下获准,待诸事毕后,自动成为京城附城。
归顺天府府衙节制。
问题是。
蓟辽灾民们对福城有了归属感,就会选择留在这里。
对京城来说,是好事。
对蓟辽来说。
本就遭了波天灾人祸,再损失这数十万青壮,对以后蓟辽重建是沉重打击。
而孙承宗。
正是蓟辽总督。
在此时的抉择是无比重要的。
童统领对此很好奇。
并主动抛出话头试探。
“我的开蒙老师,是一位心学大家,教授我的头三个词,是爱国、忠君、为民,我始终铭记在心!”
孙承宗放下狼毫笔,坐直了身体,认真道:“爱国、忠君,我窃以为,做的还不错!
为民上,我认为我一直在路上!
因为我同样有私欲,希望福城百姓能在灾情结束后,随我回蓟辽重建!
可我清晰认识到,福城百姓们继续留在福城,比返回蓟辽会更加幸福!
各方各面来说,都更加幸福!
在福城,百姓不可能再遭受战乱之苦,至少,在京城没有面临外族入侵前,不可能!
在福城,百姓们和孩子们能有更广阔的以后,必须要承认,这里的繁华,这里的优越,比蓟辽、比一般地方府县多太多!
天子脚下,自古以来如此,我也相信,以后百年、千年也会如此!
所以,我之前矛盾!
可最后我想清楚了,国朝,已愧对蓟辽百姓一次,那么,该对蓟辽百姓们做出些补偿了!
我不会强制让福城百姓离开福城,相反,等我前往蓟辽后,我会告知蓟辽百姓们,在京师之北,有个蓟辽百姓第二个家!
我会向陛下谏文,打开蓟辽和福城之间的人口册籍!
只要蓟辽百姓想搬到福城,随时可以搬来!
而任何时候福城百姓想回到蓟辽,也可随时返回!”
“总督大人,你会受到群臣攻讦的。”
童统领大受震撼,目光复杂道。
蓟辽百姓何其之多。
若全部迁到福城。
那福城的人口和面积比京城还大。
到那时。
福城是京城的附城、京城是福城附城就很难说清了。
而且。
那些高高在上的京官老爷们和百姓们,又怎么会愿意让这些“穷亲戚”和自己并肩而立。
“我们,不能一直欺负老实人!”
孙承宗摇摇头,坚定道:“蓟辽已经流血了,不能再让蓟辽流泪了!”
童统领默然。
这些话很委婉了。
国朝建国以来,外族的事情就没有真正意义上平息后。
九边十三镇,遭受最重的就是蓟辽。
流血?
用遍体鳞伤更合适!
史官们只看到了京城的繁华,只看到了江南的富庶,却少有看到北疆的泥潭。
偶有提起。
也只是寥寥数字。
“外族入,杀无数,抢无数,掠女无数!”
何其冰冷。
何其麻木。
对总督大人的所做所想,童统领深感钦佩。
右手握拳置于心前,欠身一礼。
这是他能做的极限。
作为军人,作为禁军统领,不容许他再做出更多。
“总督大人,再过些日子,百姓们住的十万房屋就搭建完毕了,之后的工坊、学堂,也会很快落成,之后呢?”
童统领觉得适才的话不宜再继续,另找话头道。
近五十万青壮劳力。
干起活来是相当迅速的。
该考虑房屋、工坊和学堂之后的安排了!
“修路!”
孙承宗不假思索,沉声道:“修一条直达蓟辽的路!”
童统领:“……”
先前刚说完打开蓟辽福城之间的人口册籍,这会就要修路。
那不明摆着想让蓟辽百姓来福城更方便些吗?
这不能再聊下去了。
……
风雪呼啸。
京外如此。
京内也是如此。
曹正淳返回京城,以“协助调查”为名,把户部左右侍郎请入了东厂。
掀起滔天波浪。
东林党人群情激愤,聚在一起抵达午门,意欲面圣述说其冤。
东暖阁内。
朱由检在御案前翻阅着染血的供词,而曹正淳督主在跪着待命。
供词倒没什么。
郑三俊冯从吾坦白交代了全部事情。
两人与时任蓟辽总督方震孺是好友,所以早在蓟辽之难发生时,就已得到消息。
对于此事,两人选择为好友隐瞒,但心底,也是有点小想法。
想法归想法。
缺乏能够执行想法的人。
两人略微可惜后也没在意。
很快。
晋商找上了门。
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晋商提出计划。
把三大仓九小仓的粮食全部调走。
等卖完之后。
两人可分得六成利润。
但两人担心晋商会弄虚作假欺瞒。
于是找来了更为知根知底的徽商。
这也就是为什么徽商也参与到此事中的原由。
三方数次碰面后敲定。
两位侍郎依然占据六成利润,晋商徽商各占据两成利润。
契约成。
两人配合着在户部的东林党人,安排好一切后,给出信物,让晋商徽商调走了三大仓九小仓的全部粮食。
然后一把火把三大仓九小仓给烧了,把证据消灭干净。
剩下的。
两人就等着分银子了。
万万没想到。
孙承宗入京直接来了个釜底抽薪,把晋商、徽商在京驻地给血洗了。
更要命的是,找出了晋商通敌叛国、徽商窃国济私的证据。
粮食彻底要不回来。
发财梦破灭。
两人差点没气死。
但心中也在庆幸,与晋商徽商的契约,只是口头契约。
给出的信物,提前嘱咐两大商帮,在用完后立刻毁掉了。
没有留下与商人勾结发国难财的把柄。
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
可东厂暗中奉圣令,把三大仓九小仓粮食仓储官员全抓了,并逼问出此事。
而那阉贼曹正淳,竟然猜出了赈济蓟辽灾民的粮食是三大仓九小仓的官粮,找来了工部官员验证。
在东厂施展了不少刑具手段后,两人全招了。
“这件事里,除了户部的东林党官员外,没有别的东林党人参与吗?”
朱由检皱眉道。
虽说郑三俊冯从吾是户部左右侍郎,配合户部的东林党人,可以完成与商人合作再调粮的整件事。
可是。
过于顺利了。
顺利的就像有只手在推波助澜。
“回陛下,奴婢在审三大仓九小仓粮食仓储主事官员时,听到这些主事皆交代有个吏部官员出现。”
曹督主仔细回忆,踟蹰道:“但在审郑三俊冯从吾时,问及这个,二人皆是满脸茫然,不知有这样一个吏部官员。”
很奇怪的点。
郑三俊冯从吾不知有神秘吏部官员。
而三大仓九小仓粮食仓储主事却知道。
晋商、徽商,也是知道的。
给人的感觉。
就像是这位吏部官员在和晋商徽商合作,只是借用了郑三俊冯从吾和户部东林党人的手,完成调粮的事!
奇怪。
可线索已经全断了。
西厂和锦衣卫皆已传回了消息。
晋商徽商头七都过了。
搜查得到的。
除了待数清的巨额金银物资。
鲜有与官员勾结的证据。
无从查起。
“罢了,此事先到这!”
朱由检暂停此事调查,薄怒道:“郑三俊、冯从吾,知情不报、官商勾结,意欲祸乱国朝,满门抄斩,夷三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