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确定了心意，但她和薛蟠所处的位置却不允许他们耽于情爱。一旦失足，牵连的人命绝非千百。

在刚刚重生的时候，黛玉选女扮男装进朝堂之时，就预想过自己一生孤独。那个时候她并不怕这种孤独，即便是成婚，又有多少夫妻能真正的一心相守一生呢？

孩子不是纽带，母家也只能算是依靠。活这一辈子，最大的底气终究也还是自己罢了。

只是，看着千灯万盏却无一处是有人替她所守。看着家宴之时，他府熙熙攘攘，林家却冷冷清清。

她也想过，若是重来她会不会选这条路，但无疑她还是会选这条路。因为她在朝堂之上的影响，所以无人敢动林家，爹爹能安享晚年，元瑜哪怕入了公主府，但也不至于受人轻视。

人这辈子哪能只享福不受罪呢？她受了这些苦，让自己有底气去护着自己心里惦记的人这就已经让她很知足了。

可是，午夜梦回之时，黛玉也难免怀念前世的嬉笑怒骂。人总是会怀念自己所曾拥有的东西，又或者说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怀念的到底是什么，只是觉着自己好像缺了些什么。

但在薛蟠坚定的同她表露心意后，她却好像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大概这就是师父所说的，官场也有几分类同江湖，总得有个可以交托后背的生死兄弟吧！

总是有些话语难以用贫瘠的语言来描述，从一无所有、处处小心，到如今在朝堂之中占有一席之地。这一路都是薛蟠陪着她走过来的，不离不弃的坚守本身就是一种不平凡。

人都渺小，一辈子或许都遇不上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儿，正是渺小与平凡构成了一个普通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黛玉心底的暖意却随着一个想法的冒出而寒了半边身子，她将自己的手从薛蟠的手里抽出，声音有些发抖的道:

“师兄，你的情意我心领了。只是，你我怕是真的无缘了。”

直到此刻，黛玉才明白了当年五藏回云丸救命的要命之处。她因着常年用药，早已不能生育。这对于女子，的的确确算的上是一件要命的大事了。

她不愿意瞒着薛蟠，也不能瞒着薛蟠。她林家不在意这些了，本想着日后由着意茹继承林家家业便好。

但薛蟠同样也是薛家族长，她怎能因一己之私而让薛蟠无儿无女呢？但她同样也接受不了一个非自己不可的人同他人生儿育女。

所以，与其陷入新的折磨里，她林黛玉宁可什么都不要，宁可依旧孤苦，倒也落得个清净。

薛蟠看着突然冰冷的黛玉，心下有些不解。眼看黛玉就要抽身而去，薛蟠哪里肯?

“林黛玉，你有什么话说明白?何必说句不明不白的话让我平白来猜?只要你愿意，便是这条命，我也愿意给你。”

“等你一辈子我也愿意，再来一世又何妨?我不在乎你是怎样的你，只要是你，那就什么都好。”

“你说神佛无眼，看你苦海沉浮，无人渡你林黛玉。既然无人渡你，那就由我来渡！”

“你可以推开我，只要你安好。但你过得并不恣意，我感受到同我在一处的时候你有松懈。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又要让两人难挨?”

黛玉被薛蟠的话惊的几次后退，但不是说被薛蟠话里的情意所累，而是薛蟠的那句“林黛玉”和那句“神佛不渡”惊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想法。

那就是眼前的人其实不是薛蟠，而是当年本应成佛的小沙弥。神佛不渡的话，她只对他说过。

那个执拗的小秃驴啊！硬生生的放弃了成佛的机缘，来渡她这个生不同人，死不同鬼的异类。只因为那句算不得承诺的承诺，这个傻子，这个疯子！

他知道什么是情吗？他知道什么是爱吗？他为了她放弃一切，这……值得吗？

可笑她林黛玉，到了此刻才想明白了其中的诀窍。一切大概都晚了吧！又或许说，还有回天之力?

如果说在今日之前，黛玉还有在朝堂争的一席之地，为日后的林家铺路的准备的话。那如今她更多的就是想要安定下来。随便什么地方，不再理世间纷扰。

林家日后的路有她和爹爹的谋划在前，薏茹只要不是个贾宝玉那样的混迹在女儿堆里的纨绔子弟，那林家守成就绰绰有余。

对黛玉而言，如果说贾宝玉是少不知事时犯下的错。那小沙弥就像是她在苦海里煎熬之时所抓住的那救生的浮木。

她本以为自己此生来世都没有法子偿还小沙弥的那段情，却不曾想他竟然也随着自己转生了。

或许人世间的情爱都也浅薄，她林黛玉也不是圣子。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她也要和小沙弥同走这一程。

倒也不是说黛玉非要把恩情化作爱情，小沙弥寻她在前，这是双双奔赴，而非自作多情。

或许再多的言语，都难以说明黛玉心中的思绪起伏。薛蟠看着黛玉像是傻了一般的站在院子中间不动，他的酒都醒了一半。

这倒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别是话说多了，把小师弟吓着了。但黛玉却突然抬头，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用一种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鲜活眼神定定的看着他。

两人不知对视了多久，黛玉猛的开口道:

“你刚才叫我什么?再叫一声！”

薛蟠不知黛玉说的是哪句，但此时脑子倒也灵光，看着黛玉也不像生气的样子。便又大着胆子叫了声“黛玉”。

在最初的时候，他有一段儿时间避着黛玉。就是因为他分不清黛玉到底是看重那个同她不知在一处多少年的小沙弥，还是看重他这个风雨多年的师兄。

但后来，生死之间，他突然就释然了。其实，不论是那个以身渡她的小沙弥，还是陪她生死的，都是他。只是，不是同一个他。

与其纠结到底是哪个他，倒不如好好珍重如今能握在手中的光阴。只要是她，怎样的她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