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想问的,现在问吧。”
顾连绵侧头看向旁边开着车的男人,轻声说道。
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天也已蒙蒙亮起来,绚烂的朝霞肆意在天际浓墨重彩,惊鸿一瞥,煞是好看,马路上车辆稀少,抬目望去,满目尽是空旷。
天,终于亮了啊……
一丝丝劫后余生式的安宁与喜悦在二人心中慢腾腾地升起,不甚浓烈,却格外幽静芬芳,一时谁都不想打破这久违的平静。
“连绵你看,朝霞,好不好看?”
方衍之盯着远方的天际笑,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暖红色的霞光,也似盛满了人间所有的光明与希望。
一人、一瞥,光芒万丈。
“我觉得特别好看,朝霞特别好看,你比朝霞更好看,就是特别特别好看。”
??
他怎么总是不按套路出牌。
顾连绵被这句不怎么合时宜的情话堵得一愣,却也惊艳于那人低声细语时的认真。
但……他不是应该问些别的什么吗?
她方才也向赵局请示过了,得了首肯,一部分的东西还是可以让他知道的。只是看这人现在的表现……又是个什么意思?
“你不想问点别的?”
她试探着抛出了一句,留了神去打量那人的细微神色,甚至于连她刚放下没多久的专业知识都调用出来了。
方衍之自然不可能没发现,唇畔的融融笑意未减半分,在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
这人,一颗好好的心都长成了藕,也一点都不嫌累。
……还是个小没良心的。
好歹家里也有他这么个上的厅堂入的厨房的“家室”,说去拼命就去拼命,英雄得很,真当他有什么当鳏夫的癖好吗。
方衍之缓缓将车靠边停了,这才侧身去看她:“之前想,现在不想了。”
得,如今顾连绵是彻底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了,别看她平时精明得很,一遇上这人,还是会偶尔“浆糊”一下的。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的吗?”
从他的面部表情来推断,面部肌肉放松,可见情绪并无较大浮动,眼睑微缩、眉尾下移,笑也不是勉强出来的,他总不能是真的心情还不错?
什么道理?
顾连绵越琢磨越头疼,顿觉这人远比那些罪犯难搞多了,可再怎么说……她就放在心上了这么一个人,也不能不管,硬着头皮也得琢磨啊。
……可真是造了孽了。
她想过这人可能会生气会失落会疑惑的非让她说出个五六七来,她将所有的应对之策都通通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该说什么也都想得差不多了,哪料到他怎么是这么个态度,这让她怎么办?
顾连绵现在以头抢地的心都有。
恶劣的方某总算是忽悠够她了,也算为自己这么长时间的担惊受怕小小出了一口“恶气”,这才收了笑。
“是啊,我想知道。”
他半阖着眼撕糖纸,表情平静非常,也难得地淡然,锋利的眉眼竟硬给他漾出了一股子温柔气来。
“当然,这些并不是源于我的好奇心有多重,或是我要逼迫你做什么,你是我的伴侣,更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去做自己想做一切事的权利,我只会支持。我爱你,却也尊重你,尊重你的所有选择和追求,只不过我到底是个凡夫俗子,有时免不了会有点小情绪,并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何况……如今看来,你应该是有什么别的任务,组织有纪律我明白的,我不问了。”
他坦然地将一颗心明晃晃地剖白了出来,捧到她面前去,真诚地道出了心中所有想法。
顾连绵一早便知道,这人骨子里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除了那像海一般的理解和包容,他还是个很懂得去沟通和交流的人,绝不会让偶尔出现的瑕疵放大成裂痕。八壹中文網
“我真正想知道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真相和秘密,只不过是想确认你会不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有危险罢了。”
“我怕你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安危,怕你拿我最珍贵的东西去开玩笑,连绵,我怕的真的很多,从始至终,我求的只是你的平安而已,只要你平安,其他什么事情我都可以不管,你明白吗。”
“我明白。”
她道。
她明白的,她一直明白,可她不见得能做到,有些事,她身不由己,与恶魔厮杀,地狱之畔徘徊,平安二字,她保证不了。
“你不知道,昨天大半晚地我就看你那么跑出去我是什么心情?每次你涉险时我到底有多害怕,我可以不知道你的事,但你最起码得让我护着吧。”
说到此处,方衍之显然是有点激动起来了。
“退一步讲,就算我不在,你怎么敢那么冒险,如果杨达向你开枪时我再晚来一步,我根本不敢想象现在会是个什么结果,别人的命是命,你能去义无反顾,那你的命就不是了吗?这一点,我还是挺生气的。”
“……对不起。”
她被这一番控诉堵的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低着头道歉,秀美的面上短暂地出现了一两秒的无措,一闪而过。
是的,无措,也只有在这个人的面前,她才有资格出现这种情绪,当她披上铠甲去战斗去厮杀去挡在别人身前时,她是无所不能的天才,是不能后退的战士,没有软弱没有茫然,无坚不摧,不伤不痛。
除了这三个字,她能说些什么呢,去解释去反驳吗?那人说得哪句不对,她习惯了一个亡命之徒的身份,却总是记不得自己……已是有了牵挂的,纵有万般无奈,也总得拼尽全力留给他一个交待,终是不能像以前那般无所顾忌地胡来了。
“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下不为例。”
方衍之笑笑,眸中有深情无限:“你知道的,我一向对你也生不起什么气来,反正我是认栽了,你可别仗着我爱你就可劲的欺负我,连绵……答应我件事呗,以后好好顾着自己,别再让我提心吊胆的了,真的。”
“我答应你。”
顾连绵郑重其事地点头。
她虽还是不能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切结束后她还有命去给他一个未来,但……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活下去。
为了他,活下去。
把那些恶魔都关到他们应该去的地方,让亡者安息于地下,让生者沐浴着阳光,和他一起,在余生的鸟语花香、饭香阵阵里,像个正常人一样,平静,而安宁地……活下去。
“虽然你说你已经不想知道了,但我想,如果我说些什么的话你还是愿意听一听的……你猜的没错,我的确是有别的任务,所以才从桐城调到了这里,之前瞒着你不是故意,是因为未得允许不能随便泄露,不过现在……”
“青城这边的局势愈发的严峻,你作为青城市刑警队的队长,早晚要参与进来这场硬仗的,所以我打了报告,赵局也批准了,你回去之后他应该会叫你过去一趟。”
顾连绵顿住,看着方衍之的眼神微微有些忧郁,又显得格外的忧心忡忡,一双黑眸深邃非常。
这人为什么就非是要趟进这趟浑水里呢,一旦踏入,绝对无法回头,那些裹挟着着世上最黑暗最肮脏的漩涡,无论是恶龙还是屠龙者,谁又能干干净净完好无损地爬出来呢。
正是因为一开始心中就无比明了,所以从私心里,她才无论如何也不想、不愿让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染上了那一身的乌黑。
“三年前桐大的案子后我加入了桐城警队去参与调查,因为当时那些连环案能做成那个水平定然不可能只有安停舟和杨达两个人参与实施,然而在我们追查的过程中,却意外挖出了一个藏在他们身后的巨大团伙和一些更为隐秘和可怕的阴谋。”
“因为这件事的影响太大了,所以后来经高层一番争论后成立了特别调查小组,一直在机关的各个部分秘密追查,原来的副组长牺牲后我接任了他的职位,至于我为什么会笃定鹏程有问题,这就是我的消息来源。”
方衍之凝眉,他没有想到,她担负着的担子……居然会是这么的复杂。
他仿佛已然预感到那张隐没于黑暗的,巨大、密不透风、充满了罪恶的蛛网,盘根虬结,从城市里那些隐秘的地缝里钻出来,无孔不入,缠绕成一团又一团,从而构成整个城市的毒瘤。
“团伙?还有那个可怕的阴谋,是什么?这个可以说吗?”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做‘零’的毒品?”
顾连绵问道。
“零?”
方衍之眼神一凛,倚在椅背上的身子瞬间坐直了:“我知道,我和萧挽肖煜三年前参加过一场‘清零行动’,缴得就是这种毒品,你的意思是……那个背后的团伙,跟‘零’有关系?可我们当时那场行动不是已经把那个窝点一网打尽了么?难道还有残余?”
居然跟“零”也扯上了关系,这件事的复杂程度还真是超乎他的想象。
零,顾名思义,是一种纯度极高的新型毒品,理论上可以做到受感度将近接近于零,甚至不用吸入不用注射,仅仅通过接触皮肤就可以使人快速上瘾,这就是它“零”的名字来源。
十七年前,在技术远远落后于如今的年代,居然让一个在化学领域赫赫有名智绝超群的博士研究出了初步成品,幸而还未来得及批量生产,此人就被警方抓捕。
当时这种毒品一出,曾掀起过一阵的轩然大波,一时人心惶惶,流言四起,但因传播的面不广,政府又大力打压,是以时间一久也就销声匿迹了。
却在而后的几年,“零”的配方又落入了有心者的手里,因为残缺不全,又一直没找到像最初那个博士那样在制毒上造诣那么高的人,所以后来的团伙被巨利诱惑而不断制作,造出来的却都是残缺品。
这时他们想到了用活人来试毒,孩子更适合实验并且更易于控制,于是他们便实施绑架,首选便是那些无父无母或是被放任不管的孩子,其次再是那些家里无权无势的,因为这样就算失踪了也不见得会有人去找。
而鹏程的最初创始人程鹏,正是当时那个制毒团伙的参与者之一,他利用自己的上市公司做幌子打掩护从而洗那些来路不正的黑钱。
程浩子承父业,却不如他的父亲老辣,眼看破绽百出警方将要顺藤摸瓜上来了,他一时无法,这才想出了谎报自己女儿被绑,佯作受害者以转移警方视线的办法。
人性,有时真的不可直视。
“是,是有残余。”
这下换着顾连绵直勾勾地盯着天边的霞光,眼底一片寒凉。
“因为人的贪欲是无限的,一个团伙被一网打尽了,下一个,下下一个,会如雨后春笋一般地冒出来,配方或者早已不是原来的配方了,那些逐利者的心却只会越来越黑,程鹏、程浩、安停舟,还有他们背后的团伙,他们为一己之私犯下的一桩桩恶,有的近在眼前,有的已过去了许久被人遗忘,但,我们,都得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