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青山,大雪白头,凌冽狂风呼啸数千里,冻皮彻骨。
而此时,离青城市区数公里之外的某一待开发矿洞口处,一身便衣的缉毒支队队长戚北辰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右眼皮一直突突跳个不停,他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心里莫名就涌上一股极为不详的预感。
跟着他来的三十来个队员沉默而肃然地各找了掩体隐蔽,面上的皮肉因为过于紧张而崩得紧紧的。
由于抓捕需要,这次来得都是二十出头,警校时格斗成绩极为优越的大小伙子们,一张张犹带青稚的年轻面庞上多少还未完全褪去校园气,在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的大风雪中,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们队长即将发出行动信号的那只高举的右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下再怎么也不是搞封建迷信的时候,戚北辰的那只手终是落下了。
——行动开始。
据警方卧底007传来消息,在接连打掉多个贩毒窝点后,终于得以逼出那个跨越整个华北平原的神秘最大毒枭露出庐山真面目,这一次,他们除了准备交易大量冰'毒以外,还携带了少许最新研发的“零”进行第一批出售,而此次他们这支先遣队的任务,就是在这次交易中将其一举抓获。
此次过后,007,007……江以谦啊,你就,再也不用在地狱里与一群恶鬼们周旋了,你守护着的人间真的很好,欢迎回来,欢迎归队。
从此,真相得以解封,你的名字不再代表死去的叛徒,而是象征着无上荣光,鲜花掌声,兄弟重逢,还有你应得的,已经缺席了三年的……尊重。
等着我们。
江以谦,江警官,等着我们。
戚北辰不再理那狂跳的眼皮,伸手拦过第一个冲到前面的愣头青,轻飘飘却又不容置疑地把他拨到了自己身后,长腿一迈,自己率先走下了黑暗而未知的矿洞,将那些年轻小伙子们无声地挡在了身后,保护再了身后。
没有一个人发觉,在戚队长大衣口袋里已被关成静音的手机,微微亮起的屏幕显示出的通话界面,直至时间过长,自动挂断……
“接电话啊戚北辰,接电话。”
不知多少次传来无人接听的冰冷女声后,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捏着手机的方衍之心情郁躁到了极点。
一脚马达踩到底,通体玄黑的吉普车在桐青高速上几乎飞驰出了残影。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顾连绵也在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地给他们的赵局长打,只是同样,一直是无人接听。
她安抚地拍了拍方衍之的肩膀示意他冷静,纤指翻飞,重新输了一个电话号码进去,就在她要按下绿色通话键时,赵局的电话终于回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方衍之,心里用零点一秒的速度迅速理了一遍全部事情的脉络,确定能用最迅速有力的方式说明白后——
“喂?”
“赵局,我现在有很重要的情况向您汇报,不管现在缉毒支队那里正在进行什么任务,请您立刻下令停止,因为我方卧底007很有可能已经暴露,请现在就让他即刻撤出……”
……
漆黑的矿洞下——
一长串黑衣黑裤的人抬着箱子往更深更暗处走去,鞋底与地面的交接声在空旷环境中显得分外明显。
“手脚都放轻些,后面的赶紧跟上,快快快哎妈的你倒是看着点路啊……哥,您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阿牧,不,应该是江以谦,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那个刚才和他同车的年轻人,冷淡地吐出了一句:“没有,原地就位等老板过来。”
说罢便把头撇到了一边,不再啃声。
他的视线放空,不知在想着什么。
“好嘞哥。”
那年轻人却没有被他的冷漠态度劝退,立刻就很狗腿地应了一声,然后便奉为金科玉律地转身就冲着一众马仔狐假虎威去了:“听见没有,牧哥吩咐了,都原地老实等着。”
其他人都低下了头,噤若寒蝉。
虽然他们也看不惯这小子在这吆五喝六作威作福,但是谁叫他有本事攀上了牧哥这条大腿,那可是牧哥啊,他们中没有人敢去招惹那个煞神,绝对没有,光是想想,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一股阴悚之气直重天灵。
当时这位煞神在道里的扬名之战他们其中的不少人都在现场,不知是该说有幸还是不幸亲眼目睹了那极为悍厉的身手和如恶鬼般残暴的手段。
能混这口饭的,哪个不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可那一天,硬是不知道让多少人都做了恶梦。
事情的起因……对,当时好像是道上一个不长眼的看上了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那小丫头片子干巴巴的跟竹竿一样,长得顶多也就算个清秀,谁知道居然不知道怎么让牧哥也看上了,然后两人就开始抢人。
那倒霉鬼眼瞎,觉得牧哥长得白白净净一天闷不吭声的就是个软柿子,不知死活地趁牧哥不注意把那小姑娘掳走□□致死了,牧哥过去堪堪见了最后一面,没救回来。
再然后……
回忆至此的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血液横飞,断指成节,被用手生生抠出的眼珠,用刀活活剔出的骨头,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的不似人类发出的嚎叫,还有就是……那人直接被牧哥阉了。
他们当时都觉得这人手段毒辣一定沾过了不知多少人的血。
但其实,那是江以谦第一次杀人,也是他第一次,那么想越过法律,用最残忍的手段折磨死一个人。
他知道就算他任务成功回归之后这件事也可能会东窗事发从而成为他最大的污点,他会从英雄变成囚徒,但他……不后悔。
说看上那孩子当然是个借口,为了遮掩他卧底身份的借口,否则,他该用什么理由救回她呢。
这个理由,是最合理的了。
那孩子才十八岁,花一样美好的年纪,该在亮堂堂的大学里为着理想和未来努力,该是穿着碎花裙,化着刚刚学习还不纯熟的妆容,挽着同行小姐妹的胳膊,腼腆又单纯地笑,眼睛会亮晶晶的,会有希望,该是有父母疼爱,朋友关心,师长教导,或许还会找一个小男朋友体会青涩又美好的爱情。
多好啊……
而不是被一群畜牲恶鬼们拖进地狱里,把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踩上脏污不堪的脚印,嘶声力竭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品尽这世界所有的污糟黑暗,最后连绝望都渗进了骨头缝里,只留下一具作践得伤痕累累残破不堪的身体。
凭什么呢,凭什么啊!
他替她恨,替她不甘心啊!
小姑娘在自己怀里咽气之前,没有对着他哭,也没有指责半句“你为什么来得这么晚。”之类的话。
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定定望他,断断续续地说:“阿牧哥哥,我好疼啊,我不想……死在这里,你带我回去吧。”
他拿自己的外套裹着她,外套是黑色,遮住了底下覆盖着的年轻身体上的斑斑血迹,一点都看不见。
可来自他手上……属于血液的粘腻触感却……让他几乎彻底崩溃。
他跪在地上揽着她泣不成声:“对不起,我没能救得了你,对不起……”
那时她说什么呢?
她说了什么呢?
她啊,她啊……她轻轻凑到他的耳边,特别小声特别小声地对他说,对他说:“阿牧哥哥,我知道你的秘密哦,你其实不是跟他们一伙的对吧,你其实……其实……”
少女虚弱地伸手在他的掌心里画了个五角星,眼睛里的光越来越涣散,却还是努力聚焦在他的脸上,眨了眨眼睛:“只有我发现了,我是不是很厉害,你夸夸我。”
他早已泪如雨下,又哭又笑地连连应着:“是,是,你最厉害了,你再撑一下,马上,马上医生就过来了,别睡小希,别睡,听话,别睡。”
但不管怎样,少女的声音还是伴随着生命一起迅速凋零衰败了下来,而她留在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是——
“他们都笨死了,像阿牧哥哥这样好的人,又怎么会是……”
又怎么会是跟他们一样的大坏蛋呢,我知道你是谁,但我永远也不会说出口,这是我们之间永远的……秘密。
搭在他手腕上的纤细小手无力垂下。
再见了,阿牧哥哥,虽然,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但是没有关系,再见啦……我这一生中,遇到的,最好最好的人。
祝你以后,万事顺遂,一生……平安。
真的再见了……
“小希你别吓我小希,小希,小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不该!不该!不该啊!!!
“啊——”
太痛了,真的太痛了,人为什么可以痛到这个地步……
他亲眼看着纯洁被污染,理想被撕碎,魑魅魍魉,鬼哭狼嚎,人性丑恶的没有一点点光,现在,他是终于可以从地狱里回去了吗。
回到人间,回到那个大家都很温和善良的地方。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那个十八岁的花季少女,却永远死在了脏污恶心的地缝里,她没有感觉到这世界对她的一点点善意,就再也……不见天日了……
矿洞的另一头,手电筒的灯光亮起。
江以谦背对着所有人狠狠闭上了眼,在眸光被眼皮完全隔绝的那一瞬,闪过了犹如魂灵撕裂般的疼痛悲哀。
但当那双冷凝漠然的眼睛再次睁开时,却只剩下了破釜沉舟以命相博的坚定,闪烁着一种叫做信念的光芒。
他捏紧了拳头看着远方。
小希,我会把你的墓碑和你的名字堂堂正正地带到地面上去,我会亲手摧毁掉那个毁了你也毁了很多人的肮脏地狱,我会让那里再也长不出罪恶来,再也没有下一个、下下一个像你这样被害的孩子……哪怕,是用我的生命来献祭。
等着我……
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