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想着出了这段路你要是再不醒,就真的得送你去医院了,你发烧了,三十九度二。”
安停舟接过她喝完的水瓶,随手扔在一边,紧接着拍了拍驾驶位的靠背:“达子,开慢点。”
后者低低恩了一声,速度明显降了下去。
“我们给你打了一针,不过好像目前为止也没起到退烧的作用,你说这可怎么办啊,约好了是今天的,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能如约合成“零”吗,要不……”
他向顾连绵的方向靠了靠,拿一双风华绝代的眸子看她,看起来竟颇为真诚似的:“你直接跟告诉我,这些脏活累活让底下的人去干,也省的你病中还要这么折腾,好歹同门,我们之间居然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两侧风景飞速后倒,山野起伏,满目初春乍寒下伶仃的苍绿。
顾连绵懒得睁眼,也着实没有这个力气,便低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说出来的话嘶哑至极:“别说那些没用的了,我们还有多久能到?”
“快了,快了……”
安停舟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凝视着那张病容惨白却依旧难掩惊艳的脸庞,笑道:“到底不愧是顾连绵啊,发着高烧都是这么不好骗,我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车身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安停舟被车顶撞了头,下意识去看开车的人
“没事。”杨达淡淡道:“手抽筋了。”
顾连绵觉得自己头都快要炸开,眩晕和钝痛一刻不休,所以像这种毫无意义的废话还哪里有心情理他,便靠在椅背和车门的夹角之间闭目养神,不发一言。
安停舟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她回不回答,总之他清楚自己说的话她一定会听见,这就够了。
“还是不肯改变主意?师妹,我想你是不是对我的成见太大了,说实话,我是真的一点也不想要你的命,只是想跟你合作而已,毕竟你要知道,我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和欣赏你的人。”
“……”
“甚至我还可以帮你把你的那个小情人抓过来,让他永远陪着你,一辈子都无法离开你,你看,我对你不好吗?”
顾连绵半睁了双眼,看不出是何种意味地扫了一圈过去,随即又没什么波澜地闭上了。
安停舟见她终于有了反应,眼眸里闪过一丝惊喜之色,赶紧凑近了继续乘胜追击:“你想啊,你手上可是沾了人命的,像姓方的那种从小就被什么狗屁忠诚正义洗了脑的人,你想和他回到以前,不用点手段那可能吗?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抢过来,和我合作,我帮你去抢,并且之后安排你们去国外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到时候没有人会打扰你们,师妹你就可以得偿所愿了。”
顾连绵依旧没有出声,安静得好似睡着了,又长又卷的睫毛在眼睑下打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看起来淡然而平和,然而那袖筒里骤然握紧的的拳头,却到底没有逃过安停舟的双眼。
“回去也是死刑或坐牢,在牢里看着那个姓方的和别人白头偕老的感觉我估计你不会觉得好受,所以好好想想,你会答应的。”
安停舟缓缓绽出了个势在必行的笑,心里大致有底了她未曾提出的一部分条件是什么。
那天他们后来的谈话——
“不如,我们换个人?”
“哦?”
安停舟闻言挑了眉毛:“那么你想换谁呢,大老板?不是我说师妹,这个节骨眼上提这个要求颇有瓜田李下之嫌吧,你是真不怕我把你当卧底结果掉?。”
“在拿不到我手里的东西之前,你不会。”
顾连绵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自己的手指,神色有些恹恹:“我说了,不用绕圈子,我很很清楚你们现在到底有多需要这份分子式,糊弄我除了浪费时间外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师兄来为我解一惑——按说警方近年来针对毒品打击这么多次的大行动,你们的老巢也端掉不少,你们这设备、地盘、原料、渠道都被搞得不成样子,怎么说也算是元气大伤,可这桐青一带的毒品价格却并未大幅上涨,数据波动小的可怜,这又是为什么?”
安停舟嘴角漫不经心的笑微微僵住了,而在窃听器的另一头,一直有节奏敲击着桌子的食指也骤然停了下来。
双方都沉默了一会,顾连绵终于抬眸赏了个似笑非笑的眼神给他:“师兄不答,那我便代劳了,这说明……”
“在这一带除了你们外还存在其他大供货商,而且势力不小,足以威胁到你们在华北毒网的地位,近来桐城一带有个混名鬼哥的扩市场扩的厉害,可是让禁毒支队颇为头疼,你们的货源都快被截断了吧,别的不提,光是在冰这一项上的价格掌控上恐怕早已易主,而像氯|胺酮、海|洛因、可|卡因甚至是lsd,你们手里的控制度也大打折扣吧,所以,现在急不可耐的是你们,有求于我的也是你们,对我态度好点,恩?毕竟我这个人还是不太怕死的,大不了,就一起完蛋。”
顾连绵笑盈盈地抠着手上口子结得新痂,这一番话说得是如沐春风,连威胁之语都是带着温柔动人的笑。
按说这美人一笑,本该是赏心悦目美不胜收,可这一笑,偏生让人觉得遍体生凉。
“……”
安停舟盯着她半晌没说话,过了好一会,才从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堪称古怪的笑声:“顾连绵啊顾连绵,好算计,你果真和那时候不一样了,是我小看你了。”
“过奖。”
被点名的人扫了一眼雪白被褥上沾上的鲜血,见火候差不多,脸上的假笑便慢吞吞地收了回去:“都到这个份上了废话就免了吧,安停舟,我并不信任你,你这种人向来没有契约精神,况且有些事和直接做主的人沟通显然方便的多,也方便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你知道,我这个人最讨厌麻烦了。”
顾连绵将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微末神色一一收入眼底,面无表情地接着道:“这东西的分子式我给了你们你们也未必能立刻造出一模一样的,而这个实验过程你们还等得起吗,我目睹过合成“零”的全部过程,只要我说出的要求你们全能答应,在提供绝对齐全的设施下我可以当场合成出来,如何?你可以回去汇报一下,我提醒你一点,再耗下去我倒是无所谓,你们可就不一定了。”
顿了顿,她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道:“对了,滇南那边和你们的交易时间也差不多就在这两日了吧,这次交易对你们的意义具体有多重大我倒是不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次要是让鬼哥抢了过去,以后要再想分得一杯羹可就难了,所以,我劝你们仔细地、好好想想。”
她多说一句话,安停舟的眼神便冷一分,最后变成淬了毒的冰刃般直直剐向她:“师妹,你实在是知道的……有点多啊。”
顾连绵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当然,筹码不够多,我区区一个弱女子又怎么敢跟你们谈判呢,师兄要是沦落到我如今这副身无长物又四面楚歌的境地,也会多思虑一二的。”
安停舟:“……”
神他妈的弱女子和身无长物……
且不说她会不会耍什么花样,单只是看过制作过程就能完完全全复制出来的这个本事,安停舟还是很清楚她是绝对有的。
顾连绵十六岁就以获得全国化学奥林匹克竞赛决赛金牌的身份被保送至首都最高理工学府,本科化学法学双学位,光化学领域论文本科阶段就发表过七篇sci,本来是要直博的,奈何后来阅读了沈丛教授的论文后对这个领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才跨考到桐大去,所以这人犹如开了挂的智商方面安停舟毫不怀疑。
“咳……咳咳……”
顾连绵的眼神在安停舟身上巡索了两圈,觉得喉咙实在难受,又干又涩又痒,便忍不住咳了出来。
她本是沉默寡言之人,今天这一大堆的话说得着实是有些多,奈何到此境地,多不得已,许多话无可省之。
她知道他们现在绝对不敢把她怎么样,只要在他们的严刑逼供下她表现出绝对的强硬,先让步的就一定是他们,毕竟最大的筹码在她手里,她占着先机,就算不被信任,只要绝对的利益放在那里那群毒贩就会铤而走险,而这一步先机,是江以谦这些年来冒着性命危险一点一点留下的。
007这些年来对他们的整个运作线破坏的有多严重她无比清楚,要不是如此,他们也不会那么心急地需要“零”的分子式,她也无法活那么久,毒品这个市场,你今天稍有颓势,明天就立马有别人顶上,所以要保住华北市场第一供货源的位置,他们必须需要和自己合作,再加上滇南那边已如所定计划着人添了把火,他们已经没有选择。
所以之前她才说,她靠的从来不是他们的信任。
江以谦的三年沥血不会白费。
茫茫苍野之中,越野车急驰而过,顾连绵缓缓睁开了双眼,遥遥望向了很远……很远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