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刚开场，一个唇红齿白的小生拿着扇子，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

根据唱词，大家知道这小生为富商吴家的小公子吴明，这回为了家里的生意特地来到宁广县。

“宁广县？没听说过这个县，广宁县倒是听说过。”赵秀才一贯心直口快，便脱口而出。他没说的时候，大家还没想到这层，被他这么一提醒，很多人顿时想起了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八卦。

好像就是吴家庶子吴修明和一个老翁在广宁县发生的恩怨纠葛……等等，这台上的小生，自称吴明。吴明和吴修明，也就一字之差。

他们又想起了温满说了，这个故事脱胎于现实。

许多人的表情不自觉变得微妙起来，眼角的余光不住地往吴修杰身上。吴修明，不就是他的庶兄吗？

吴修杰一贯聪慧，很快也想到了这一层。袖子下他的手几乎要握成了拳头，只是面上依旧维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这些都和他没关。

很多文人在羡慕他们吴家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总会酸溜溜地说他们家身上都是铜臭味，即使他年纪轻轻便考中秀才，依旧看他不上。因此他更不能让这些人看他笑话。

最好这台上的故事和他们家没关，否则他不会放过这个编排他们吴家的笔者。

而接下来另一个主角——一个老生的出场，则彻底粉碎了吴修杰的侥幸心理。

那老生名叫苏山，容貌丑陋，一把年纪了，家里的女儿都已经出阁。

他和吴明很快相遇，两人一见如故。吴明觉得苏山身上那种不同于他周遭人的粗鄙旷达十分吸引他的目光，苏山则因为吴明是富家公子有心讨好。

于是两人当即成为忘年交，关系一步步发展。

台上的小生和老生唱功都极好，辞藻虽然简洁易懂，却又不失令人回味的韵味。

只是这组合，着实让大家眼睛受到折磨。

一边想闭眼，但又忍不住想接着看下去，有种欲罢不能的魔力。

即使是再粗神经的人都看出来了，这故事说的就是吴修明和苏大山，别以为稍微去掉一个字大家就认不出来了。

在场所有人中最痛苦的莫过于吴修杰，这每一刻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凌迟，他恨不得甩袖离开，或者喝令那戏班子不许再唱了。

偏偏他不能这么做，这样的话，反而等于承认这故事影射的就是他们家。

他可以说是如坐针毡，牙齿咬出血来，嘴里全是血腥味。

到底是谁如此恶意针对他们家？是莫家？还是李家？

吴修杰眼前浮现出一个个可能的人选，脸色仿佛笼罩着一层寒冰。

偏偏那温满还故意招惹他，问道：“修杰，这戏唱的真好啊，对吧？”

温满就是故意的，他虽然读书不怎么样，但对人的情绪十分敏感。这吴修杰平时在他面前装得彬彬有礼的样子，但那傲慢和不屑都快溢出来了。

哼，吴家再有钱，也是商人。居然还瞧不起他？他平时再怎么纨绔，也就是喝喝花酒，可没动不动就要打残别人。

吴修杰竭力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声音冷冷的，“是挺不错的。”

“这吴明还真是无情无义的负心之人啊，之前贪新鲜，所以主动勾引人。等事情意外被曝后，为了和苏山撇清关系，竟痛下狠手，不仅将人双腿打断，更是把人打成太监，不顾两人先前的柔情蜜意。”

“果然商人逐利，为了利益，一切的感情都能牺牲。能教养出这样的儿子，这吴家的家风着实让人大开眼界了。”

同吴修杰关系不睦的一个秀才故意指桑骂槐。

吴修杰毕竟年轻气盛，先前的忍耐可以说是他的极限了。现在都已经指着他的鼻子骂人了，他自然忍不了，他站了起来，在愤怒之下，身子还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桌子，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撞到了地上。

“够了，只因为一个杜撰的故事就恶意诋毁我们吴家，这就是你们的教养吗？”

温满直接乐了，“修杰你那么生气做什么？我们说的是戏曲故事里的吴家啊，大家又没说你们家。”

“你这么上赶着对号入座，难道是心虚了不成？”

“是啊，我们抨击的也是吴明，又不是吴修明。还是说这里面的故事是真的？”

吴修杰紧紧咬着下唇，最后绷着脸，拂袖离去。

其他人看他愤怒的样子，忍不住摇头。

“原本我对这故事半信半疑，现在见到他的反应，我开始相信了。”

“是啊，你看他那样子，明显就是被戳中了痛脚。”

“呵，吴家还真是嚣张啊。士农工商，农民的地位还在商人之上，那苏大山也是良民，他们居然如此嚣张地将人打残，吴修明甚至还没付出任何代价，完全视咱们大夏律法于无物。”

“我听说那苏大山的侄女婿就是元随君，他倒是很有气节，准备状告吴家。如果当真如此，到时候我肯定要声援他的。”

“这戏也不知道是谁写的，写的真好。等我奶奶大寿，我也请这个戏班子回去唱给她听好了。”

大家一边听着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声音，一边讨论着这事。

……

吴修杰返回家中后，自然第一时间将这件事告诉自己亲爹。

吴世林原本以为这事已经压了下来，没想到居然有人将其搬上戏台上，甚至州府有点名气的秀才举人都看过了，而且牵头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知府家的公子，他们吴家得罪不起的人。

等听到吴修杰详细描述这戏曲里的内容时，他额头上的青筋拼命跳啊跳，在气急攻心之下，直接晕厥了过去。

醒来后的吴世林看着围在自己床前一脸焦急的几个儿子们，终于壮士断腕，下了一个决定。

他们家先前只想着将下人推出去背锅，保住修明。现在这想法只能放弃了，为了吴家的声誉，他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儿子。

“等广宁县来人，就将修明给交出去吧。”

“不能为了他一个人，毁了吴家的将来。”

“等下把其他几房的人都叫过来，我会宣布将修明从族谱除名，从今以后他不再是吴家人。”

他语气充满了痛心疾首，两行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