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紧紧盯着她,没有错过一丝一毫她面上的神情变化,深紫色的眼底像漆黑翻涌的海,被不详的阴霾笼罩,阴郁而冰冷,透着试探。
只从她面上看到了茫然和愠怒后,才逐渐放松了神情。
垂下头,低声说,“很疼的。”
唐念不知道该说什么。
眼前的少年极其狼狈,甚至比第一次在晚宴上看到他时的模样还要可怜。
那次的他只是被套上锁链当作贵族们取乐的玩物,现在真是比玩物还不如了,腿不知道是不是断了,长着贵族一般英俊漂亮的脸,却蜷缩在肮脏的地牢当中,连张床都没有,栖身之处只是一个高高堆起的草垛。
雪白的睡衣上沾满污渍,再不复刚领进伯爵府沐浴后楼梯上那惊鸿一瞥的模样,整个人透出可怜的气息。
唐念知道塞缪尔这么可怜的原因是她,在她下线时,掌控这具身体的人把他折磨到了这种程度。
可唐念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担下恶人的罪名,张开的嘴又闭上,一脸憋屈隐忍。
“我如果说,我不打算对你做什么,这一切都不是我的本意,你会相信吗?”
少年低着头。
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
唐念看到他垂在身旁的手指神经质地抽动两下,死死攥起。
看来还是恨她的吧。
“你吃点东西。”
气氛尴尬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唐念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便安排身后一直伸长了脑袋,探头探脑的仆人给塞缪尔准备些食物。
不一会儿,仆人去而复返。
唐念一直观察着,发现仆人推来的食物和自己吃过的那种并不相同。
没有红酒,也没有慕斯蛋糕,而是看起来模样普通的加了馅料的面包,另配了一小碗暗红色的肉粥,唐念凑上去嗅了嗅,隐约嗅到了一丝血腥气息。
她的困惑无法直接问出口,想知道塞缪尔和自己是不是同样都是吸血鬼,联想到在喷泉边缘舔舐伤口的记忆,猜测赛缪尔应该也不是人类。
仆人也曾说过人类并不居住在这里,那么,塞缪尔是吸血鬼吗?
唐念侧头观察着,发现仆人进入牢房后,少年整个人再次紧绷起来,后被紧贴在墙上,一双漂亮的眼中满是防备。
像提防陌生人靠近的小动物。
他的模样太过可怜,雪白的牙齿轻轻咬着唇,一副隐忍而又抗拒的模样,这副神情如果是别人做出来唐念会觉得矫情,可塞缪尔太漂亮了,在这样一张脸上流露出这种深情,她只觉得疼惜。
唐念一边唾弃自己,一边上前打断痴痴朝少年靠近的仆从。
“我来吧。”
不顾仆人遗憾的神色,端着食盘,将东西放在草垛上。
随后站远了一些,温声说,“吃点东西吧,你太久没吃东西了。”
少年没有动。
她又说,“哪怕恨我,也要有力气了才能报复我呀。”
这句话起到了一些作用,塞缪尔抬起头看她,眼里是唐念看不懂的晦涩难辨,这种复杂的感情只流露一瞬,又变换成无辜脆弱的模样,垂眸看着面包一动不动。
唐念语重心长地劝导,“哪怕我伤害了你,你也不应该折磨你自己,如果真的感到愤怒的话,就应该让自己快点恢复起来。”
然后,报复我。
她没说出后面几个字。
少年头垂得更低,手指又攥了起来,
正在唐念苦苦思索台词时,听到他低而弱的声音,“我没有力气。”“什么?”
他抬起头,“手,我的手没力气。”
唐念下意识问,“那怎么办?”
话音刚落,自己就顿住。
对呀,她的任务不是获得少年的信任吗?现在就是一个好的契机。
“那我喂你。”说完,似乎感觉不到肮脏,弯下腰。
泥泞染脏了自己昂贵繁复的衣裙,可唐念根本不在意,坐在草垛上,将餐盘放在自己的膝头。
这样一来,两个人的距离就拉近了。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玫瑰花香漫入鼻息,像干枯后的花瓣,若有似无。
少年的眼睛藏在柔软的发丝下,看不清神情。
唐念试探性地掰了一块面包凑到他唇边,本以为会费上一些功夫,没想到少年张嘴了,顺从地将她指尖捏着的那块面包含咬进嘴里面。
羽毛般浓密绵长的眼睫煽动两下,斯文又优雅地咀嚼着,喉结轻轻上下滑动,咽了下去。
这就吃了?
这么简单?
少年稍稍抬起些头,隔着发丝安静地看向她,让唐念莫名产生了自己正在投喂一只猫咪的感觉。
于是她又伸手撕下一片。
少年依旧没有拒绝,低头顺从地将她递到唇旁的面包吃掉。
唇瓣都染湿。
偶尔舌尖和牙齿不小心碰到她,就收回去一些。
等待几秒,又凑上来。
唐念就这样一点一点,不知不觉间喂完了手里的面包,转而又去喂粥。
不知道是不是饿太久,粥也被好好地吃完。
少年抿了抿唇,眼中雾气横生,颜色极淡的唇瓣饱满而湿润,像被雨水打湿的花瓣。
声音又轻又低,“谢谢。”
唐念沉浸在投喂的陌生乐趣中,缓缓回过神。
“不用谢。”她心痒,又补问了一句,“你还饿吗?还要吃吗?”
少年矜持地摇头,态度温和,“不用了,这样就好了。”
就这样啊?
唐念面露遗憾,恋恋不舍的放下餐盘。
不知道这样细微的神情落入少年眼中,掀起一阵风浪。
两个人你来我往,气氛竟然很融洽。
“那一会儿我找人给你收拾出来房间,接你上去。”
看他把食物吃光,唐念终于放下心,吩咐了仆人两句转身离开。
门口的仆从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她看,好像不认识她了一样,一脸匪夷所思,又看了看梦里的少年,目光更加怪异。
好像两个人都被鬼上身了一样奇怪。
刚走到地牢门口,唐念停下脚步。
大概是吸血鬼的听力太好了,让她听到了细微的动静。
唐念并不着急,等了很久之后,调转脚步重新回到地牢,径直开门。
少年在扶着墙不停地呕吐,一只手按着腹部,面容痛苦又难过。
唐念默默看着他呕吐,提着裙子蹲下,好像全然感受不到肮脏。
“吃不下去吗?”
塞缪尔擦了下嘴吧,眼睫颤抖着。
“既然吃了难受为什么还要吃?”唐念不解。
对方又垂下头。
静默许久,轻声说,“因为是你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