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当我鬼前,是在青楼里讨生活的,由于模样不尽人意,青楼的秋姨便不让我接客,也算是因祸得福。
我就去服侍孟奈姐姐。孟奈姐姐是这花楼中最得秋姨意的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能唱善舞。
还生得极美,眉间一点红痣,肤如凝脂,就光是往那台上这么一站,都很是赏心悦目。
这样的一个美人应当不食人间烟火?
不,孟奈姐姐完全不像他们想的那样。
她喜酒爱笑,甚至还与对面卖猪肉的李大娘干过一架,最终竟还打赢了,吵赢了,为秋姨狠出了一口恶气。
只不过孟奈姐姐也因为脸上的抓痕,歇了好些日子,让秋姨损失了不少钱财。
孟奈姐姐倒是乐得逍遥自在,闲来无事,便跑去不远处的茶楼听故事。
那茶楼近日里新来的说书先生,也很是得孟奈姐姐的意,要问起为什么?
因为他模样俏,颜色好,声音比你们叫起床来都还要好听。
这是孟奈姐姐的原话,说得周围的姐妹们耳根都发红发烫起来。
可偏她在说书先生人面前又无比正经,竟是装成了那不懂世事的良家少女,连人家看她一眼都要羞红了脸。八壹中文網
每每看见她这般惺惺作态,我们总会在心里默默说上一个字。
“呸!”
或许是她去得勤了,人说书先生都记得了她,赠与她一对耳坠子。
我听她这说辞,气得不行,每日去的还有我,怎的不见他送我一两样小物件?就是连那一两颗小瓜子都没见着啊。
孟奈姐姐边带耳坠,边回道我:“气什么?等下次你去了,我让他给你一盘不就是了。”
这话一出,十有八九要成事。
我默默的把躲在背后不知偷听了多久的秋姨亮出来,只见孟奈姐姐被秋姨揪起身来,她“哎呦”“哎呦”的叫疼,秋姨则大声骂着:
“好你个死丫头,我说你这些日子是天天往这外头跑些什么,原来是被那小白脸勾去了魂,还把客人晾在一边,看我不剥去你的一层皮!”
秋姨到底是没把孟奈姐姐的一层皮,毕竟这可是她的宝贝摇钱树。
孟奈姐姐与那说书先生的事终是在花楼传开了,就连后院只知道啃骨头的大黄都晓得了有这号人物。
那是孟奈姐姐的心上人。
可就在一日,那传说中的说书先生路过花楼,姐姐们开口打趣他时,他竟是连忙撇清关系。
“姑娘们可别乱说,我与那孟奈姑娘清清白白,手都没有挨。”
声音还真像孟奈姐姐说的那般好听,就是这出口的话有些刺耳。
“那你为何赠我们家孟奈耳坠子?”
说书先生听了,只无奈的叹了口气:“那是她抢了去的,我原是想送给我的妻子,既然姑娘喜欢,便戴着吧。”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打趣的话都说不出,看着走来的孟奈,望着她耳垂上的那对红得滴血的耳坠,现如今却觉得讽刺极了。
对了,说书先生是成了家的人,那日我无意听到,却在喝醉酒后忘得一干二净。
孟奈绞着手帕,看不出是悲是喜,只是在下一秒,突然扯下那对耳坠,丢到他的脚边,冷冷说道:“谁稀罕啊,这等破烂玩意,有的是男人给我买。”
可是啊,孟奈,既然是破烂玩意,你为何要等众人走后,再去捡起,把它藏在盒子底?
是爱这坠子,还是爱那人?
从那过后,孟奈姐姐不再钻茶楼,无事便躲在房内练琵琶,可弹奏出的曲子最是苦闷难听。
秋姨就只是恨铁不成钢的在她门前摇了摇头,众姐姐们也只是道上一句:
“又来了。”
我这才晓得孟奈姐姐的往事。
孟奈姐姐是秋姨从人贩子手上花大价钱买下来的,看中的便是她的脸,可起初她却不愿接客,固执至极。
咬过舌,割过腕,甚至就连那脏药她都能凭自己扛下来,秋姨也是怕了她,不再逼迫。
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她的才艺,能从那些浪子手中换来些许钱财,若是死了,就真是什么都没了。
后来,听她说,她是要等一个人,那人答应了她,要带她回家,她要干干净净的等他来。
可等到如今,那人却是连封信都没寄来,孟奈姐姐终是要谋生,也不该去做那贞洁烈女。
只是难过或者想那人时,她便会弹上那么一两首难听的曲子,来伤害众人的耳朵,伤害自己。
犹豫再三,我还是推开孟奈姐姐的房门,或是感受到了我的存在,她的琴声戛然而止,我还未来得及出声,只听她哑着嗓子说:
“我爱过一个人,他长得像极了他,我便日日往他跟前跑,我以为他是忘了我,那曾想,这根本就是两个人,我竟是认错了人。”
她回过身来,看着我,眼眶通红,泪水打转。
“他说他要带我回家,他说他要送我对上好的耳坠,他说……他要娶我。”孟奈姐姐咽下喉头的涩:“你说,他是不是骗我?”
我回不上话,孟奈姐姐抚着的琴弦突然断了,泪滚落下来,她眼里再不见往日的光彩。
“我等了他六年,我这一生还有多少个六年可以等?”
我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孟奈姐姐痛苦的面容,随后转身冲了出去。
躲在房门外偷听的秋姨被我撞了个跟斗,她还没来得及骂上一两句,眼见我就要跑没影了,连忙开口问道:
“你这丫头,慌慌张张的要去哪啊?”
我尚未回话,只一个劲的埋头狂奔,正好在说书先生踏出茶楼那一刻,拦下了他。
“先生,我求您件事,成吗?”
他看着气喘吁吁的我,半响不作答。
“先生!”我急了眼,却又不敢过于强硬,只得再次放软了声:“求您了。”
突降大雨,雨点打落在地,惹起一阵涟漪。
我百般无赖的坐在亭中,时不时的伸出手去感受雨的那股子凉意。
也不知说书先生是在跟孟奈姐姐说些什么,竟惹得她笑出了声,再不见之前的死气沉沉。
我想,这便是对待心上人的不同吧……
忽然,一阵清脆的声响传来,惊得我起了身,回头去寻那出声之处。
只见孟奈姐姐笑得花枝乱颤,手中握有块碎片,暗红的血从她指缝间滴落。
她却像是察觉不到疼,依旧紧握着,目光死死的盯着说书先生。
“你不是他,你不是!”
她声嘶力竭,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反驳。我慌忙的冲上前来,想要掰开她的手。
可终究,不过是无济于事。
她是放不下的。
“孟奈!”
眼见碎片扎得越来越深,我急得直呼她的姓名。这下,我可真不知道找说书先生来解孟奈姐姐心中的结,是好是坏。
就在这时,说书先生轻推开我,他与孟奈姐姐面面相觑。白皙的指尖绕过孟奈姐姐的发丝,温柔却又不带任何情意。
只听他轻声说:“孟奈,别再等了,就当他死了吧,放过自己,好不好……”
放过自己?
只在一刹那,孟奈姐姐红了眼,落了泪。手中的碎片被夺去,仿佛也一并夺走她这些年对那人的爱与恨。
以及所有的不甘心。
她忽然笑了,藏着苦,忍着疼,回了句:“好。”
她放过自己,也放过他……
而后,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孟奈姐姐继续接她的客,养好伤后又弹她的琵琶。
说书先生呢,则带着自己身怀六甲的妻子,去往别的地方。
可谓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要问起那个雨天,说书先生同孟奈姐姐说了什么?
只见孟奈姐姐浅浅一笑,望着远处,反问道:“你说,这世上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吗?”
我低头不语,目光却盯着她手中的那张黄纸,上面只有短短一句:
“阿梨,对不起,我终是负了你。”
原来啊,孟奈姐姐没认错,从始至终,都没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