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舒窈把手从他肩上拿开,也怕他生疑,只说:“他们能来盛州,我也安心些,总比在盛北的好,哪知道他把家败成什么样。”
他突然拉过她的手臂,面上虽带了笑,却是用一种将她看穿的眼神,“在法租界也不是不可以,你偶尔过去看一眼,长住就不必了。”
顾舒窈还是低估了殷鹤成,他虽然一直不动声色,却早就知道她有搬去和哥嫂同住的打算,也怪不得他一反常态去接济顾勤山。顾舒窈稍微有些惊讶,却也没表露出来,反正十几天后就要离开,去不去法租界长住都不要紧,只是她希望下次再去法租界那边他不会生疑。 好在殷鹤成这段时间不怎么得空,北营行辕那边三天两头便有会,有时晚上直接就宿在官邸。帅府这头在筹备老夫人的寿宴,虽然六姨太也在帮着打招呼,但是有些事还是要过问他,要他做主。因此殷鹤成并没有时间去管顾舒窈,许是他想着派了两个侍从官跟着,便也没再多心。 这对顾舒窈来说求之不得,趁着他不在家又去了两趟法租界。第一次去是在两天后,她去找了孔熙,不过何宗文还没有回来。顾舒窈索性便让孔熙陪着她在法租界临街处去选铺子,孔熙性格外向且有主见的,一口便答应了,还带着顾舒窈去她觉得最为繁华的街道上看。她们这样大大方方地一同逛街,如同闺中密友,反而让两个侍从官放松了警惕。 法租界这边租金的确比外头贵,顾舒窈只租了两年,但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但顾舒窈付钱的时候十分爽快,连孔熙都吃了一惊,即便是殷鹤成的未婚妻,也不一定手上随时拿出这么多钱来。 顾舒窈正好看到了,笑着解释道:“我把我嫁妆当了。”
孔熙微微一愣后,反倒笑了,更有些佩服她。敢擅自当掉嫁妆,并且说起来这么轻松的人能有几个?要知道他父亲的同事里,仍有好几位守旧的还给自己的儿女定了婚事呢。这上千年的陋习哪时一朝一夕就能改的?而这位顾小姐虽然出生于这样的家庭,有这样的婚约,可骨子里和这一切都格格不入。 顾舒窈将租赁的合同拿到手,才又和孔熙一起去了顾勤山租住的洋楼。 顾勤山正拿着先前那张店契头疼,铺子盘下来,却又没有西药卖,这买卖怎么可能不亏? 顾勤山没办法,连着给殷鹤成的那位姓赵的副官打了五、六个电话,想着看殷鹤成是否能帮忙,可人家却以各种事由推脱了。顾勤山这时才想起顾舒窈跟他说的,殷鹤成肯帮他无非是看在她的面子上,绕过她去找殷鹤成有什么好处? 罗氏在一旁干着急,这两天顾勤山心情不好,总拿她出气,她只好去安慰顾勤山:“毕竟舒窈马上就是殷府的少奶奶了,没事去得罪这个亲妹妹做什么?她想当家就让她当吧,你是她哥哥,只要别去跟她争跟她抢,总归不会让我们饿死的!”
顾舒窈之前也跟她讲过家里这哥哥嫂嫂的事情,罗氏说这话的时候,顾舒窈和孔熙刚好进门,孔熙听见了,只觉得痛快,看着顾舒窈笑了出来。 顾勤山和罗氏这回终于老实了,看见顾舒窈回来,欢欢喜喜地迎她进门,吩咐佣人拿最好的茶叶出来,把她和孔熙当贵客招待。 罗氏见孔熙的气质谈吐和她之前遇到的女人都不相同,想着许是殷家的什么亲戚,便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笑着问顾舒窈:“这位小姐是?”
“这位是孔熙小姐,就住隔壁,现在在燕北女大读书。”
罗氏从来没想过女人还能读大学,连着啧了好几声。人就是这么矛盾,罗氏一面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并不打算送两个女儿上学,可真正看到孔熙这样的读书人,却又发自内心地羡慕。她又想起顾舒窈,都去帅府做少奶奶了,还被少帅送去女中上学,想必学历还是重要的。 这样想着,罗氏待孔熙格外客气,“孔小姐,以后常来玩,反正都是邻居,也近!”
正好梅芬和兰芳在客厅里坐着,孔熙回过头指着梅芬问了句,“你想去上学么?你现在这个年纪过阵子正好能上小学了。”
顾舒窈其实一直也有这打算,梅芬看了一眼顾勤山不敢说话,顾舒窈暗暗却有了打算。 罗氏看着顾舒窈脸上有笑意,连忙抓住顾舒窈的手,套近乎道:“昨天帅府派了个洋大夫过来,给你哥开了些药,说以后每隔五天来一次,要帮你哥哥把毒瘾戒了。我想着也只有你这样挂着你哥哥了。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也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之前是我和他糊涂了,你别见怪。”
顾舒窈才与殷鹤成提过一声,那次他们一说完他便去北营行辕了,她原以为他没放在心上,军务繁忙或许忙忘了,不成想他居然已经派了医生过来。 顾勤山嘴拙,又在妹妹面前拉不下脸来,之前一直没说话,听到罗氏这里才连忙点头:“妹子,哥对不住你!哥以后听你的,只是现在帅府不肯帮忙……” 顾勤山依旧三句话不离帅府,连孔熙都听不下去,摇着头看了眼顾舒窈,顾舒窈直截了当道:“我已经和殷鹤成说了,他已经答应不插手这件事,我在法租界已经租了一间店面做药房,如果您看得起,可以来给我帮我张罗。如果您看不上,我就另外请人,您也可以自己去城西开您的药房,照样当您的顾老板。不过……”顾舒窈顿了顿,“这座洋楼请麻烦您腾出来……” 顾勤山和罗氏异口同声:“愿意愿意,当然愿意。”
罗氏又道:“都是亲兄妹,一家人,哪这么生分,哥哥嫂嫂帮妹妹做点什么事都是应该的,之前盘的那张店契都是你哥哥自作主张,倒时只能再想办法卖出去了。”
顾勤山在一边忙不迭点头表示同意。 “三件事,一是鸦片慢慢戒了,二是送梅芬去读小学,学费我可以先帮着出,三是药房的大买卖依旧要过问我,不准去动用殷鹤成的关系,不能擅自做主,我每过几天都会来这边一趟,你们帮我准备一间卧室,我还会在这边留宿,答应么?”
顾勤山没得选,只能答应。孔熙望顾勤山那边瞥了一眼,替顾舒窈和梅芬高兴。 顾舒窈见顾勤山有些不情愿,又软硬皆施,对他道:“哥,药房虽在我名下,但是每年我都能给你分红,不过,如果你再违背你的承诺,我绝对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
听到分红,顾勤山又乐意了,名面上还能让他做顾老板,又有钱进账,毕竟他现在只是一个条把家底都输空了的丧家之犬,这样的好事哪找去? 顾舒窈注意到,顾勤山答应后看了一眼她和孔熙,虽然目光还是有些胆怯,但也透了些期许。 孔熙有些意外,顾舒窈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对付起她这哥哥嫂嫂来,七寸一打一个准,看着他们现在的样子,她在一旁也觉得解气。连那两个侍从官也在外头听着,他们原以为这顾小姐就是一般闺阁里的小姐,以前还听说些不好的传言,可如今亲自看来,怪不得能当少帅的女人,还真不一般。 顾舒窈将这头的事打理完后,便与孔熙告别,准备回帅府。顾勤山和罗氏这回都十分客气地去送她。顾舒窈回头看去,梅芬和兰芳也做到洋楼门口,扶着门框在送她,而平时她们都是那种不做声的。 临走的时候,孔熙说:“真是舍不得你,过几天你到你哥哥家的时候,再到我那来玩呀。”
顾舒窈明白她的意思,应了声好,又去与顾勤山他们告别,最后又朝着梅芬和兰芳挥了挥手。 愈是年轻的生命,愈应该从一开始让她们生机勃发,这从来与性别无关。 老夫人的寿辰已不过十天,顾舒窈回帅府的时候,发现帅府正门口已挂上了灯笼,墙角亦摆上了牡丹等花卉的盆栽,衬得一派喜庆。虽然这几日天晴好,但温度依旧不高,想必在这些花在寒冬底下连着摆上十几日,期间怕是要更换掉不少枯败的,老夫人的寿辰的确是有些铺张。 再往里走,帅府的洋楼上贴着红寿字帖,几个佣人正挑着竹竿往洋楼上挂灯笼,殷鹤闻也在,他闲不住,也不知从哪拿来了一只大红灯笼用竹竿勾着往上挂,可是他毕竟人就这么大,个子也矮,别说挂灯笼,连一层的顶都够不着。 顾舒窈看着他滑稽的模样,在一旁没忍住笑了,亦提醒着:“鹤闻,当心啊。”
殷鹤闻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气鼓鼓的不服气,回头将长竹竿交给顾舒窈,抬了抬下巴:“笑什么?你来呀,舒窈姐姐。”
顾舒窈心情不错,乐意与他玩,直接就接过了,“行,你看看我。”
她个子还算高,将竹竿撑起来,很快就举到了挂钩的高度,只是挂的时候不太顺利,她没料到那个大灯笼竟这么沉,试了几次没挂上手臂酸得很,她又往上抬了抬,想着一鼓作气挂上算了。 哪知灯笼往后一倾,反而带着她倒退了几步,不过她才退了几步背便撞上了什么人的胸膛,她还没来得及回头,那人一手搂着她,一手托着她的手腕往上挂灯笼。那个人力气大,身量也高,有他在并不吃力。 顾舒窈没回头,只看到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和他藏蓝呢绒戎装料子的袖口,然而她已经知道是谁了。 她由他抱在怀里,看着他帮她一起挂灯笼,眼看着就要勾上了,她仰起头去看,可那一瞬他突然低过头来,她的嘴唇猝不及防地贴上了他的脸颊。 她不知怎么回事,身子微微发僵,还有些意外。而他脸上却有笑意,似乎是种得逞后的愉悦,一举便将灯笼挂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