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相见,两人倒也没多客套。
傅如讳知道她是恨他的。
毕竟在她眼中,杀夫杀母之人再多的寒暄也不过是虚伪。
这世界上再伟大的情也比不上骨肉之情,最巨深的恨,也莫过于杀父杀母之恨。
而白稚也没心思和他寒暄。
毕竟她不是柳歌,和面前这人没感情。
况且就算是柳歌本人在场,恐怕也只是想杀了他。
刚一至国师府,下了车,白稚打量了两眼府门,忍不住感慨一声真寒暄。
且不说那年久褪漆的老牌匾,光是那红漆寸寸剥落高墙和庭院外立着的两棵枯死的树,就已经要多荒凉有多荒凉。
门外小儿聚在一起,一同朝墙里扔石子。
侍卫赶走了小儿们,上前敲开府门。
应门的是个比原身还小小书童。
许是刚睡醒,揉了揉惺忪的睡颜,作揖恭迎傅如讳回府。
抬头,看见白稚又赶紧揉了揉眼,瞪着一双眼睛仿佛要把目光定在她身上似的。
白稚掩口一笑,并未多言。
反倒是一旁的侍卫赶紧曲指狠狠敲在他脑门上,“看什么呢?还不赶紧叫丫鬟们出来,领着这位小姐去沐浴更衣?”
小书童吃痛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白稚发髻衣衫凌乱,脸上又沾染了许多灰尘。
赶紧躬身应一句“是”,匆匆将府里唯二的两个丫鬟叫来带白稚去洗漱。
直到白稚走远,他仍忍不住看她的背影,嘴里嘟囔着“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什么的。
直到听到侍卫唤他三声后,他才将将把目光移回来,面对面前人一张阴沉的面皮。
“地龙可烧暖了?还不把国师大人扶回屋去?”
听到此,他才赶紧回过神来,将一步三咳的傅如讳紧着扶回屋。
末了还不忘感慨一句——
“真是美人误事啊!”
***
屋内水汽氤氲。
虽无风,但那层层叠叠的纱幔依然在半空中起伏,宛若一个个善舞的女子,举手投足之间柔波暗送。
香脂混合着皂角的香气充盈着整个房间。
白稚请捧起一掌清水浇在身上,激起层层涟漪。
不得不说,这副身体是真的白,用“冰肌玉骨”这四个字来形容都不足以描绘。
肌肤瓷白,白的泛光,毫无杂质。
犹如梅上新雪,裹着几分冷意让人看上去就觉得凉凉的。
漂亮到绝色的眉眼间柔柔的,楚楚可怜,光是看着就忍不住令人生出几分怜惜之意。
像月夜里盛放的玫瑰花,枝蔓处带着剧毒,将想要靠近的人一击毙命。
也就是因为这副好皮囊,原主在军营里没少受士兵们“照顾”。
念及此,白稚总觉得胸腔里仿佛有藤蔓在紧缠着她的心脏。
随着藤蔓一点点收缩,整个心脏鲜血淋漓。
痛到不能呼吸。
“真是辛苦你了……”
白稚轻抚心脏,安慰着胸中悲愤难鸣的心脏,“放心,无论是傅如讳,还是澹台谨,我都会让他们获得应有的惩罚,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仿佛是得到了回应似的,原本抽搐疼痛的心脏不在痛苦抽泣,而是渐渐转为平静。
这一静下来,一阵乏累感随之而来。
白稚忍不住缓缓合上眼皮。
起先,只有黑暗。
无情无尽的黑暗。
而后一点光亮打开了所有视野。
那是一盏荷花似的宫灯,做的惟妙惟肖。
有人拿着它递上前来,语气温润如玉:
“小公主,莫要哭了,这盏宫灯给你。”
“你拿着它,去找那边的宫女,问一问回家的路,她定会将你好好送回去的。”
“我?我哪里有家可回呢?我的家远在江南,哪里又能回去呢?”
“我叫傅如讳,北国质子。”
白稚像张口问些什么。
为等她开口,画面一转,来到黄昏时分,傅如讳院子里的一棵结满了枣子的枣树下。
此刻的她,头顶着书站在树荫里背着些之乎者也的繁杂句子。
见他来,偏要笑盈盈地问他,“太傅,这枣甜吗?”
傅如讳负手而立,垂眼只顾诗书,“若你今日能把《道德经》通篇背下,我就告诉你这枣甜不甜。”
而他负在身后的那只手中正是今日他起早打的枣子。
还未等柳歌瘪嘴开口抱怨,树上忽地窜出个火红火红的身影。
“小公主,不就是枣子嘛,拿去拿去!”
说着他手一挥,又圆又甜的枣子就像是雨滴一样纷纷从天际洒下。
打的小柳歌脑袋疼。
“你!”
看着树上猴子一般的澹台谨,傅如讳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低头看小柳歌有没有被砸坏。
那时候的他们只当她是宫中最受宠爱的小公主,而柳歌也只当他们是她最最最喜欢的伙伴。
直到那一日,战火的火舌将天空舔舐得烫出了一个窟窿。
宫女太监们四处逃跑。
父皇守在殿外,与叛军们厮杀。
母后拼死将她塞进一个木箱子里,告诫她不要出声。
小小的她躲在箱子里,透过箱子的缝隙望向殿外。
阶梯之下,父皇的头颅被砍下,母妃被人拖拽着头发往外拉。
她吓得想哭,想叫那些人放过母后。
可是她不能出声。
她出声,那些人就会找到她。
他们会杀了她。
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的头颅被长枪挑起,悬挂在殿门外。八壹中文網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后被那些人扒光了身子,从一国之后沦落到供人玩弄的境地,最后摇摇起身,以剑自刎。
两人的鲜血顺着躯体流下,留到绛红色的毯子上。
终究不见影踪,只剩下一片黏腻的湿漉漉。
而当年那个白衣卿相,总是让她读书的、会为她做花灯哄她开心的太傅傅如讳,此刻正执剑立在殿前。
他踩着她父皇母后的尸体,一步一步踏到殿上,用目光四处搜查余孽。
而他身侧的,从小同她一同长大的澹台小将军澹台谨正凝视着她所在的方向。
他长剑染血,面色若铁,眉眼锋利,只是深沉的眸子中带了几分不忍。
那人仿佛是怜爱她的,又仿佛是憎恶她的。
只是经过那次事变,他们早已背道而驰,越走越远了。
目光对视的一刹那,白稚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她越是挣扎,那只手就掐的越近。
越不给她留一丝喘息的余地。
在那个氧气几乎离开的世界,她又看到了当年的父皇母后以及总是含笑的傅如讳和鲜衣怒马的澹台谨。
他们是那样的温和纯良,仿佛会陪她度过一世安宁一样。
可惜……
可惜。
柳歌的双眸渐渐合上,流出两缕殷红。
滴在地上,绽开片片红莲地狱。
“!”
骤然睁眼,白稚才发现自己是在水下。
她猛地从水中坐起。
一瞬间,氧气瞬间回流,胸中某处郁结也豁然开朗。
是一种憋久了之后的畅快淋漓。
还未等白稚喘匀这口气,沉寂许久的666突然蹦出来,“宿主宿主,你终于醒了,这次的任务目标是傅如讳和澹台谨,您……”
白稚吸了大口大口的水汽,放从窒息中挣扎过来。
听着666现在对她说这些废话,她眉眼一皱,抬手将666打回系统空间里。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