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押送粮草的军官是黑山老卒许麻子,他跟着张燕十几年来,眼看着大王从褚大王变成张大王,现在又成了黑山将军。他掂了掂手中的大刀,笑了一声。
张燕念旧情,就连他这样大字不识一个的土匪都能被封为军司马,现在更是担任了运粮的大任,听说前线总有公孙家的骑兵劫掠粮草,可这又能如何呢?不过一死而已,临阵脱逃他可做不出来。
远处隐约能看到奔腾的烟雾,他以前在黑山窝着,山底下那些匈奴人啊、鲜卑人啊跟官兵打,自己跟自己打的时候总是这样。
“结阵!迎敌。”许麻子大喊一声,“把粮车盖上,我们在车前列阵。”
“赵”字大旗下,赵云面色复杂。他指挥骑兵的能力不次于公孙瓒,更不知道比那些草包强了多少,就因为他是冀州人,又是最晚来的。除了公孙范、田豫等几个人相信他,包括老大在内的大多数人都持怀疑态度。
可他没走。因为小时候,常山国总被零星的游牧民族劫掠,爹娘也死在了乱军中。他被师父抚养长大,在山上就听说北方有个白马将军,专杀异族,所以把幼小的弟弟妹妹托付给好友夏侯兰,只身一人一马投奔了公孙瓒。
“你们注意,尽可能不要杀伤赵翼的士卒,只完成任务,烧了粮车就好。”赵云侧过头对身边的副将说道,“除非有生命危险,你们以自身安全为第一位。”
“是,将军。”副将一层一层把命令传递下去,又笑着对赵云说道,“将军顾念旧情,我老实说吧,就跟着你我最开心。跟着那公孙..”
“住嘴!”赵云突然大喝一声,“还在行军打仗,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该打,该打。”副将抽了自己两个小嘴巴,目光隐有担忧,最后却什么都没再说。
许麻子挥舞长刀,却被赵云轻松格开。武力差距太大,你跟他说你有勇气、有信心?谁上战场不是抱着必死的信念来的,要是靠什么爱与勇气战胜了人家几十年的苦修还有过人的武学天赋,那多扯淡啊。
“我老许技不如人,你杀了我吧。”许麻子几乎已经握不住刀,赵云卸下了自己的枪头,单靠枪杆就让他毫无还手之力。“我不会当俘虏的。”
“把武器扔掉。”赵云面色不变,“我烧粮是任务,你们运粮也是任务。云蒙子羽公大恩,你们不还手,我不会伤害你们。”
“放下武器,放下武器。”许麻子仰天长啸,眼泪从眼角流下。
对面分明是五百精锐的白马义从,自己这些人只是普通的黑山步卒,一个照面,就没了三百,连对面一百人都没杀伤。继续作战下去,粮食没了,士卒的命也没了。
赵云再三检查了大车,发现任务确确实实完成,才带人施施然离去。只留下许麻子颓废地带着几百人蹲在一旁。
荀攸眼看着这支残兵败将入城,挥挥手让人喊来了许麻子。
“军师,俺们不是贪生怕死,是那个将军已经将粮草烧完,还说放俺们回来。”许麻子满脸委屈,“弟兄们不怕死,但怕死的没有意义。”
“无妨。”荀攸摆了摆手,“我看那白马将旗帜打着一个赵字,莫非是赵云吗?”
“正是赵云。”
“如此,攸已有破敌良策。”荀攸满意地点点头,“不知道将军敢不敢再走一次粮道。”
“为主公大业,有何不敢。”许麻子慷慨领命。
“附耳过来,你只要如此这般。”荀攸示意他靠过来,轻声吩咐了一阵儿。
虽然有隐秘的小道,但小道,顾名思义走不了大车,运来的粮食再加上存粮,勉强这几天让士兵没有挨饿,但是再过五天,就连百姓的口粮也剩不下来了,那时候士兵哗变,就彻底完了。
赵翼得知荀攸出招,反而不着急了。每天他就是写檄文鼓励百姓捐些粮食。好在他统治冀州手段秉承了韩馥的温和,百姓也乐意为了保卫家园贡献一点。
三日后,又轮到赵云去劫粮。
扛着大刀的许麻子见到赵云,非常熟练地把刀扔地上,然后大喊了一声,“赵将军,赵将军,俺服气啦!!粮食你带走,俺愿降。”
看着粮车四周的小兵呼啦啦跪了一地,赵云目有不喜。他是个忠厚人,所以对这种失败一次就要投降的行为打心眼里看不起。
“我先前以为你是个忠心之人,你的主公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却要投降。”赵云斥责道,“让你的士兵蹲在一旁,你跟我过来。”
赵云一枪戳在许麻子胸口——他这次依旧卸下了枪头,“让你无辜的士兵回城去,你就在我身边做个亲兵。战事稍息跟我回幽州去打外族。你这样的人云最看不起。”
许麻子捂着胸口,却一点没生气地谦卑笑道,“将军,俺想明白了。俺就是一个运气好点的普通人,文不成武不就,在这乱世能留一条命,就知足啦。”
“大仪,好好看着他。”赵云策马离开,再没看他一眼。
副将李仪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一会儿有其他士卒给你牵马,你跟着我们回营吧。”
许麻子只是一个劲儿地陪着笑、点着头。
赵云带着几大车粮草回到营帐,众人皆是敬佩不已。自开战以来,他是唯一一个能将战利品运回来的,其他人最大的战果也不过是斩杀过半士卒、烧光粮草。
关靖目露疑惑之色,但没说话。
晚上,他只身一人来到公孙瓒的营帐里。
公孙瓒对自己要求很高,他跟他的白马义从,自然也是一日三餐、顿顿有肉。他吃完了晚膳,就在空地练一个时辰枪,然后在大帐中读书,每天至少读半卷兵法。
关靖进来的时候他还没休息,“士起,这么晚有什么事吗?”公孙瓒把竹简放到一边,示意他坐下。他软禁刘虞,征伐冀州。幽州本就不多的读书人更不搭理他,现在他也知道,关靖是这边为数不多的聪明人了。
“主公,我思来想去,感觉赵将军劫粮之事颇为蹊跷。”
“哦?”公孙瓒其实也这么觉得,在他的印象里,赵云虽然优秀,但也没到这个地步。“士起详细说说。”
“不知将军可曾仔细观察,赵将军的队伍里,有一个士兵骑着白马,甲胄却不似我们的款式。”
公孙瓒有钱啊,他肯花大钱给白马义从配备白马,自然也不忘了给他们定制好看威武的甲胄。一群人中,一个人衣服不一样,还是很好认的。
“士起是怀疑赵云私通赵翼吗?”公孙瓒笑着摆了摆手,“不会、不会,他这个人忠厚老实,甚至被其他同僚分走战功也不会像严纲他们那么吵闹。虽然我脾气上来的时候老说他,但他不记仇。”
“主公,唉!”关靖也不希望赵云叛变,这不是因为他们私交多好,而是赵云手下有足足五百白马义从,这是相当有实力的一支队伍。“既然如此,不如秘密把那士卒带过来盘问一番?”
“善。”公孙瓒摆了摆手,意思是你去做吧。
没过多久,公孙瓒的亲卫大将单经就带着几个白马义从将许麻子押了过来。
“哎呦!哎呦!”许麻子嗷嗷直叫,“将军,将军,小的做错了什么啊。”
公孙瓒的疑心也被勾了起来。你要说铠甲损坏,不得已穿了别的战甲——这个理由虽然扯淡,因为公孙瓒给他们的配额是一人两套,但也勉强能够接受。他的白马义从,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部队,人员筛选极其严格。总之,不会有这样的贪生怕死之徒。
“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混到我的白马义从里!!”
许麻子一脸懵懂地问道,“混?没呀,我一直都是赵将军的士卒。”
“你放屁!!”公孙瓒大怒,起身一脚蹬在他的胸口把他踹飞,“本将的白马义从,都是抗击外族的忠义之士,你这个小人,竟敢侮辱我的部下。”
“他换在营中的铠甲,是赵家军的黑山营。”没说话站了半天的公孙范突然说了一句。他虽然跟赵云私交不错,但公孙瓒可是他的哥哥。
公孙范负责公孙家族的外交事宜,所以对敌人的情报自然也是最为清楚。
“你是赵翼的人?为什么在赵云的部下?你混到大营里到底是为什么??”公孙瓒惊慌道,“不好,左右快去与我将赵云请来,赵翼麾下的荀攸恐怕又要使里应外合之计啦。”
“主公且慢。”关靖劝道,“还是先客客气气地赵将军商议一番,那颜良不就是因为错怪了辛评,才导致大败的。我们不能自己乱起来啊。”
赵云尚且在帐外练枪,忽然田豫面色复杂地带着几个义从精兵走了过来,“赵将军,还请去大营一叙。”
“嗯?主公找我,且待我换身衣服,收拾了武器就去。”赵云虽然疑惑,但还是恭敬地回答道。
“不行,你把武器交给随从,现在就跟我们去吧。”田豫没开口,匆匆赶来的田楷却大声道。
赵云只能把铁枪扔给副将李仪,不解道,“两位将军何以至此?云自问未曾做过什么对不起主公之事。”
田豫在两人错身时,语速极快地低声说了一句,“赵家,你带回的人。”
赵云却摇了摇头,“那只是一个投靠我的贪生怕死之人,武艺略强于百夫长,所以让他做个亲兵,这又有何?”
“有没有事不是你说了算的。”田楷语气梆硬地补了一句。
“田楷!你说话客气点。”田豫看不下去。
赵云眼看俩人因为自己要掐起来,连忙拉了一下,“田将军,我跟你们去。是非功过有主公评判,你们不要吵了。”
田楷哼了一声,总算没说啥,一个人在前面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