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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第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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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归云山庄传出了江行舟盟主病故的讣闻后,各大门派与江湖中的大小人物陆续赶来吊唁,山庄中挽幛重重,灵幡垂雪,到处弥漫着香烛冥镪的气味,一时间悲戚又热闹。

早在灵堂初设之际,江离便去祭拜过了一次。他与江行舟虽是血缘上的亲叔侄,但在这人世间尤为生疏,更没有为其守孝的身份资格,江离思量了许久,终是换上了一身素白衣袍。

那时江兰泽就跪在灵柩旁守灵,这少年双眼哭得红肿,神情恍惚,抬头望见他走来,虽然多日不见,却只勉强地点了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江离更不擅长劝慰,默默地祭了几炷香,叩首祝告后,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停灵七日后,即是出殡下葬的重要日子,江湖众人汇聚庄内,洛阳城中也来了许多百姓,挤不进门的便等在庄外,欲送江行舟最后一程。

江离本等在房中,打算等起灵时悄悄地跟在队伍末尾,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毕竟江湖上盛传着许多他与归云山庄的流言,倘若露面,不知又会引起怎样的猜测。

谁知江万里前来房中请他,说是江仲越师伯的吩咐,他是山庄的贵客,不该缺席了这场公奠礼。

江离闻言,下意识道:“要我去做什么?”

“自然是为庄主上一柱香送别,除了这个,还能做什么?”江万里显出疑惑的神情。

“没说别的吗?”

“确实没有。”

江离迟疑起来,按理说江仲越身为山庄的主事人,不可能没听说过他和归云的种种流言,这种时候还特意来请他,实在奇怪。猜不透对方的打算,只好过去看看再说,江离起身道:“麻烦你带路吧。”

他们两人穿廊过院,往灵堂走去,沿途瞧见的各样打扮的江湖人越来越多,江离放眼搜寻着,忍不住又问:“青山派还没来吗?”

“知道您关心这个,一直给您留意着呢,如果青山派的人到了,我肯定第一时间就告诉您了。”江万里道。

江离没有应声,心底越加焦急,同样作为三大门派,青山派在江湖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不可能缺席了山河盟盟主的丧礼,可到现在都没派人来,也没传信解释一二,不免让人觉得其门派内出了什么事。

江离深吸了口气,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丧礼结束后他都要亲自去青山派一趟,一定要找到戚朝夕。

思量间已走到了灵堂,江离一现身,果然引起了一片克制的骚动,周遭江湖众人频频交换着眼色,更有不少人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堂上挨着少庄主江兰泽站着的一位中年男人,相貌威严,正是主事的江仲越。见对方神色平静,仍无任何表示,江离便也不多言,按着规矩取了几炷香来,上前祭拜。

只有窃窃私语声嗡鸣似的响在身旁:

“这是不是那个江离?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果真跟归云山庄有关系?!”

“不是说他是江行舟的私生子吗,看这架势,难不成是要认祖归宗了?”

“你不怕遭雷劈吗,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话也敢直接说出来!”

“可你看这情形……”

江离装作全没听到,祭拜过了,便要起身退到一旁去。

这时,江仲越终于开了口:“少侠且慢。”

江离顿住脚步,抬头看向他。

江仲越往前走了两步,朝江行舟的灵柩郑重一拜,然后转向江离,朗声道:“少侠在江湖游走,想必听闻过许多与我归云山庄有关的传言,在场的诸位侠士大抵也都有所知晓,不论传言因何而起,是谁散布,今日恰好借此机会,彻底将传言澄清了。当着诸位的面,当着庄主的在天之灵,共做见证,相信不会有人胆敢口出胡言。”

“……”江离警惕地盯着他,一时未答。

江仲越也并不等他表态,直接道:“请少侠自己说一说,你与我归云有何关系?”

“叔父,你这是干什么!”江兰泽惊道。

江仲越回手挡住江兰泽,沉声道:“你不要插嘴,我自有分寸。”

“……”江离一颗心沉了下去,已然明了,他的身份后潜藏着归云最大的隐秘,怎么能公之于众,他微微咬了牙,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平淡无波,“没有关系。”

“好。”江仲越道,“你与我们的江行舟庄主可有什么关系?”

“……没有。”

江仲越点了点头,眼也不眨地望着他,缓声道:“那你与江景明、周静彤,可有什么关系?”

江离瞳孔骤缩,死死地盯着他肃然不动的面容,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反倒抿紧了。

他这一沉默,加之神色有异,周遭的窃窃私语声又响起了,可江离已听不清,在耳中彻底模糊成了嗡鸣。

他思绪不受控制地翻涌,无数碎片卷成的漩涡几乎将他淹没,是父亲背着自己在夏夜里慢慢走过的竹林,是洞穴里白发的独臂少年痛苦嘶吼的脸,是娘亲在灯下为他缝制靴子的侧脸,是那一巴掌后她高举着的颤抖的手,还有尸身旁断掉的佩剑……

无数探究的目光针一样地刺来,江离的手掌握紧又松开,只觉得指尖发麻。

所有人都在等,他不能不回答。

“我……”江离一开口,才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得清了清嗓子,先移开了视线,答道,“我不知道你在说谁。”

在江湖的认知中,老盟主江鹿鸣的长子江景明在二十四年前的遇袭中身亡,他未过门的妻子周静彤随后病逝,两人还没来得及留下什么成就,江湖上从未流传过他们的故事,如今形貌不过十八的江离,当然无从知晓。

江仲越又一点头,不再问了,环顾了在场众人,道:“诸位可听清了,种种传言皆是无稽之谈,我归云山庄与这位江少侠,清清白白,毫无瓜葛。只愿今后,江湖上不要再冒出什么无端揣度了。”

江湖众人附和应着,突地有人出声问道:“那这位江少侠究竟是什么人,什么来历啊?”

此言一出,其他人也被勾起了好奇心,纷纷道:“对啊,你干脆把这个也说开了,免得再起什么风言风语。”

“小小年纪这般武功,免不得让人想探究个清楚嘛!”

江仲越并不阻拦,只看向江离,等他再答。

江离站在堂中,站在众人视线之中,手指攥紧成拳,彻底陷入了沉默。

他无法回答。

在落霞谷中出生成长的是江云若,早已一并死在了山谷的烈火中,而江离在这个人世间并不存在,他凭空出现,没有身份,没有来历。

江兰泽实在看不下去了,急道:“叔父,你为什么要这样问,你明知道……明知道……”

再多的话,就不是大庭广众下能说得出的。

可这话不清不楚,江离又沉默了太久,顿时引得周遭众人的眼光添了几分异样。

江仲越不为所动。

我谁也不是。江离这样想着,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心底闷得厉害,仿佛要令人喘不过气。

僵持中,有人忍不住低声道:“他这到底是……”

“他是我的人!”

一道隐含怒意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霎时撞破了凝滞的气氛。

这声音太过熟悉,江离心头震动,连忙回身望去,只见青山派弟子一行十几人大步穿庭走来,为首的那人正是戚朝夕,他身上还带着赶路奔波的风尘与寒气,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

江离怔怔地望着他走进灵堂,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把揽住肩扯到了怀里,戚朝夕没控制住力气,江离的额头撞上他紧绷的下颌,有点发疼,这才迟缓地意识到不是幻觉,而是他真的赶来了。

戚朝夕一手紧揽着江离,视线扫过在场众人,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他是我戚朝夕的徒弟,当初满江湖谣传他手上有《长生诀》的时候都记得,怎么这会儿诸位的记性就不行了?”

离他最近的一人讪讪道:“大伙儿当然知道这是你徒弟,只是好奇他的出身来历罢了。”

“你们轻飘飘一句的好奇,他就要把私事供出来给你们做谈资吗?”

戚朝夕瞥了一眼,见那人面露尴尬地退后了,便将视线转到了堂中的江仲越身上,笑意里不带温度,道:“我刚刚赶到,礼数不周,实在抱歉。不过老远望见这场面还当是我这宝贝徒弟犯下了什么大错,非得在江盟主的丧礼上当堂审问,一问才知,原来是请他帮忙澄清传言,贵庄的待客之道,还真是让我长了见识了。”

话说到这份上,江仲越不得不做个回应,他朝江离拱了拱手,道:“多谢江少侠相助澄清,无意冒犯之处,还望两位多多见谅。”

然而江离完全无心去听那边说的什么,他抬手抱紧了戚朝夕,将脸埋在了对方肩上,感觉到对方的衣袍上染满了霜寒,贴在脸颊上一片凉冰冰的,可他悬着的心稳稳地落回了胸膛,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了。

戚朝夕低下眼,瞧见他攥着自己衣袍的指尖发白,心中酸软,顾不上这众目睽睽,抬手揉了把他的后脑勺,低声道:“没事了,怪我来晚了。”

江离埋在他的肩上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才松开了他,有些勉强地提了提嘴角,似乎想证明自己还能应对。

戚朝夕瞧着他,脸色再也绷不住,不禁笑了笑,再看向江仲越时,语气跟着和缓了两分。对方已经致歉,他不好在江行舟的灵堂上太过追究,于是直入正题,代表青山派为江行舟盟主送上了挽联哀辞,添上了几炷香。

在场的江湖人见到戚朝夕与青山派弟子一同前来时,心中便有了几分的猜测,待他开口道明,才确信下来。‘一剑破天门’的盛名如今加上了青山派做依靠,他那已丢弃的魔教左护法的身份便不值得再被拿出来计较了。

戚朝夕上过了香,拉着江离与青山派弟子退到了一旁,江湖人向他颔首致意,态度或多或少地都多了些敬重。

这一段插曲就算潦草揭过了,江行舟的丧礼按部就班地继续推进,抬棺出殡,长长的送葬队伍动了起来,呼啸寒风卷得洛阳满城雪白,天地素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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