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上我这么个师父还真是倒霉呢，山音。”

多数表决结束，确认了青岚留下后，看着散去的人群，封竹的神色里透着一股势在必得，和让山音说不上来的强烈压迫感。

但封竹同她说话时的语气还是那么温柔，山音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师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激进分子，他在她面前有多稳重，他在外面就有多疯。

可是没关系，无论封竹对外人有多狠，他对她都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山音能够明白封竹的意思，他一定是在向她道歉，为把她卷进来这件事道歉。

所以山音摇摇头，乖巧的拉住封竹，仰起头用自己清亮的眼睛告诉封竹，她信任他。

封竹没有再说话，只是他垂下来的眼眸中泄露了些许无奈。

直到现在山音也还不懂，那个时候封竹究竟想向她表露什么。

青岚的加入就这么作为短暂的小插曲被抛到脑后，他们的生活又变得与往常一样，没有人再去提萧口中的鲜花与毁灭，所有人默契的把它藏到脑后，仅仅只在青岚背后的一双双眼睛里显露争端。

山音与青岚并不是很熟，青岚在他们的门派里就像个异端，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会下意识避开他，久而久之他就总成了落单的那一个。

虽说是落单，也没有人回去欺负他，所有人避开他就如避开即将降临到自己头上的灾难，就像本能反应。

再加上他的师父萧除了他之外没有收过其他任何徒弟，并且萧对人群有着无人知晓原因的厌恶，青岚的独来独往几乎成了定局。

与之相反，山音的师父德高望重（恶名远扬），哪怕是辈分高的人见了她，看在她师父的面子上都会没事有事夸她两句，再加上哪怕是在偌大的修仙界也能混个上游的家世和根骨，山音的周围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人群围绕。

她和青岚就像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山音也从来没打算主动去接近青岚。

即便是在各个门派间组队进行试炼的大型活动中看到落单的青岚，山音也不会上前邀请他加入自己还有名额的小队。

山音从不准备与青岚产生交集，可有意无意，她总是把目光留了一份在青岚身上，即便她从不上前提供自己的善意与帮助，但她会静静的注视青岚每一次挥起手中的长剑。

也许是封竹透出来的偏执让山音没有办法不去在意，也许是预言里的盛世与灾难让她忍不住去好奇。

无论怎么样，山音一直在默默关注青岚。

混杂吵闹的人群中间，青岚双手抱臂，他基本上已经不打算加入哪个小组了，反正就算问也会被告知人满，他此刻正在认真思考一个人完成这次历练的可行性。

这次是由好几个门派共同举办的试炼，甚至专门要求弟子之间组队进行挑战，难度可想而知，虽然全攻略可能办不到了，但只是达到通关标准的话，青岚认为自己一个人也是绰绰有余。

就在他已经打定主意自己一个人参加的时候，他注意到了不远处人群形成的真空地带。

有个跟他一样，一看就是没有队伍的家伙站在真空地带的中间，人群非常默契的通通把他避开，绕着他形成了一个圆形的空间，他周围空旷的甚至可以称得上凄凉。

这可比他惨多了，他好歹不会被人避着走。

虽然试炼马上就要开始了，青岚依旧不慌不忙的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会那边被孤立的家伙，然后毫不犹豫的走进了那个空旷的包围圈中间。

“有组吗？”

青岚伸手拍了下那人的肩膀，在那人错愕的神情下，以理所当然的语气朝他发出邀请。

“不介意的话能让我加入你的小组吗？”

鹤鸣根本就没有小组，可青岚主动说希望能把他纳入小组，对方什么意思简直不言而喻，这种委婉的说辞和顾虑他人的说法简直可以作为情商高的范本，鹤鸣能够感觉到对方在体贴他。

但鹤鸣并不需要这种体贴，他也不在乎把他当做蛇蝎避之不及的人群，对他来说，他们都和草木无异，甚至连灰尘都不如，每个人都是在条条框框之内的世俗之人。

他也不打算和青岚组队，对方这种善意的举止让他感到很烦躁，每个伪善的人都是这样。鹤鸣至今也遇到过不少，在他的门派里，因为想通过对孤立的他施加善意，从而获得众人称赞的伪善他见到了不知道多少回。每个人都想从他的身上寻找到什么特别的意义，挖掘他的价值，然后通过他来实现那些潜藏的目的。

他们的愚蠢简直让鹤鸣忍不住作呕。

“介意。”

所以鹤鸣拒绝了青岚。

他讨厌伪善者，他侧过身子，避开青岚放在他肩膀上的手，皱起眉头像对待脏东西那样不断拍打自己肩膀上的衣料，仿佛刚刚沾上了什么不好的东西那样。

不管试炼怎么样，与其和这些人一起，忍受他们虚伪的温柔，鹤鸣宁可自己一个人呆着。

至今为止他的态度劝退了不少人，那些人在他表示拒绝之后，无一例外都会有一瞬间出现表情的崩裂，假意无奈的朝旁人笑笑作为尴尬的圆场，最后灰溜溜的离去。

相信这个人也会和他们一样，在发觉没办法从他的处境身上展现自己的善良之后就会马上退却。

但鹤鸣想错了。

青岚没有像他想的那样马上出声去指责他的不识抬举，也没有在言不由衷的虚假关心后转头离开，而是用带着些纠结的神色盯着他看了几眼。

接着他就被青岚一言不发给动手勾住了脖子，强行揽过去。

被人突然锁住，鹤鸣一时有些发懵，他反应过来想去挣扎，结果发现对方的力道大的离谱，他怎么动对方都纹丝不动，把他牢牢揽在手臂弯中，拖着他往前走。

“你事真多。”

不仅如此，他还被青岚用嫌弃的眼神瞟了一眼。

强迫性的拖着鹤鸣朝小组登记的位置走了几步，青岚才像是想起来一般随口安抚了他两句。

“行了，是我没组，跟我去登记，快点。”

虽说青岚主动承认是他没有组才找上同样是孤儿的鹤鸣，然而安抚归安抚，他完全没有给鹤鸣留下拒绝的余地。

直到被青岚武力压制强制性结下小组成员的法术印记，青岚才松开胳膊放开他。

怎么会有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捂着自己手背上的符文，鹤鸣的心情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你真是个怪人。”

看着认真阅读试炼要求的青岚，鹤鸣憋了半天才从嘴里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青岚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把手中的任务要求丢到鹤鸣手中。

“别人的好意你还是老实接受比较好。”似乎是想到鹤鸣被他强硬带过来时无助的表情，青岚好笑的朝鹤鸣耸耸肩，“省的落到被强行绑来的地步。”

“明明是你自己找不到组。”

鹤鸣顺着青岚的话回了他几句，态度倒是没有一开始那么抗拒。

在被青岚一路带过来的路上，鹤鸣注意到了周围人的反应。

那些人看过来的眼神非常古怪，与针对他时的冷漠和恶意不同，他们的眼神里除了对待异端的排斥外，还多了些恐慌以及畏惧。

而且只有和青岚穿着同样服装的弟子才会做出这种反应，他们退缩的避开青岚的方向，小声的同身旁的弟子窃窃私语。

无数双眼睛看向青岚和他两个人的方向，可青岚完全不为所动，连眼神都没有分给那些人。

注意到这些后，鹤鸣的抗拒减少了许多，他不再像刚刚那样排斥。

他忍不住去想，青岚会不会和他一样，一样因为特立独行，因为摆脱大流的束缚行走而被人们当做异类看待。

鹤鸣知道像他这样脱离常识的人很少，可他还是忍不住会想，青岚有没有可能是他的同类。

因为鹤鸣内心深处这些隐秘的想法作怪，他最后没有拒绝和青岚组队，而是默默接受了组队的临时法术。

“看，那家伙找到组了。”

“啧啧啧，也不知道对方怎么想的。”

“像他这种怪人。”

周围的声音如同涨潮的海水，四面八方的向鹤鸣涌来，他可以清洗听到那些人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边，不断反射、折射，撞上他的躯体，重复响起。

鹤鸣看不清那些话语出自于什么样的人，他们的面容都模糊不清，甚至可以说是一团黑影，可只有那一双双的眼睛无比清晰，牢牢锁定住他的方向，无数的窃窃私语在空间内交杂混乱，鹤鸣能够听到那些人潜藏在阴影下的窃笑声。

没关系，反正他不在意。

鹤鸣厌烦的垂下眼睛，细长的睫毛反复扇动，他眨眨眼睛，抬眸扫向人群里的眼睛平淡到近乎空洞，里面找不到一丝一毫正常人类该有的情绪。

躲在人群中的讥笑声依旧没有停下。

毕竟没有人会在意小丑面具后面的神情，人们从来都只会看他们想看到的东西。

鹤鸣厌倦的叹了口气。

“别傻愣着，走了。”

青岚的声音打断了鹤鸣的思绪。

那些黑暗中的眼睛头回偏移了视线，心虚的避开他的方向。

窃窃私语的声音慢慢变小了。

鹤鸣意外的发觉自己耳朵里海水嗡鸣的声音在逐渐减小，他把目光重新投向人群，没有死死瞪大盯着他的眼睛，也没有围绕在人群中细小的窃笑声。

每个人都表现的很自然，并没有把关注放在他们这边，而是与身旁的人谈笑、交流，好似一切都是鹤鸣的错觉。

他把目光放回青岚身上。

“又干嘛？”

被鹤鸣目不转睛的视线看的有些不自在，青岚干脆伸手抓住鹤鸣的胳膊，拉着他往试炼入口走。

背对人群，那些眼睛又悄悄冒了出来，鹤鸣可以清楚感觉到，但青岚看上去一点都没有反应，哪怕视线已经强烈到紧紧跟随着他们，青岚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莫名的，鹤鸣突然感到有些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