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两个人谁也没再提当时的事。
清风还是像往常一样躲在树丛里观察过路的行人,青岚也依旧和以往一样静静地听他讲自己的一天的见闻。
只是清风再也没试着用刀刃刺穿自己,也不再和青岚述说有关脱离本体的话题。
青岚很清楚这是清风在用自己的方式划清界限,可他却没有试图去改变现状。
每当看到那柄锋利的,反射出明亮光芒的长剑,青岚就会再次选择保持沉默,任由事态继续发展。
这样做只会把清风越推越远,青岚对此心知肚明,他知道,却放任了两人疏远。
他其实隐约有察觉到,这和他跟师父之间所面临的困境类似,即便在乎,即便不愿意,却只能划上鲜明的线远远相隔。
萧曾经对他们两人赶鸭子上架的师徒关系做出过一次预言:总有一天,他的师父会因他而死。
即便萧只是在用陈述事实的口气告知他预言,那一刻被推拒开的感觉还是让青岚感到难以抑制的烦闷,他想证明自己不会遵照预言的轨迹行走,他想推翻这一切,萧却好像早已接受了预言的结果一般,抓住了他。
萧拉住了青岚的衣摆,明明这样的姿势让他有些难受,他依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地直视青岚的眼睛,在两个人的眼里同时出现对方身影的那刻,他认真望着自己唯一的弟子:“我会帮你的。”
他的话总是那么没头没尾,几乎让人困扰,而他又总是那么倔强,一旦认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可以更改。
自说自话、自作主张。
青岚只有皱紧眉头,闭上眼睛,才能压下那阵心烦的憋闷。
可萧是这个偌大的门派里,第一个接纳他,留下他的人,是第一个向他伸手的人。
是他的师父。
那一刻青岚看着自己被紧紧抓住的衣角,垂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不太可靠,会抓紧他的衣服,甚至会在不经意间依靠他的师父。
也是从那时起,青岚开始试图和萧保持恰当的距离。
既然原因是他,那就由他主动远离,既然萧的目的是帮助他,那就做到能够独自一人解决一切烦恼。
从他入门那天萧做出预言的那天起,一直到他们这场命中注定走向消亡的师徒关系,命运挂在青岚身上的线越缠越多,有的时候萧也会像是为了宽慰他一般,僵硬的和他开几句玩笑,说他当真是命运缠身的天选之子,然后在面对青岚无言的答复后,沉默下来,再次缩到一边。
他们和普通的师徒不一样,也没有办法一样。
哪怕预言时刻悬挂在他的头上,青岚也想保护自己的师父,他不想这段关系结束。
于是他逐渐学会了用那副冷漠的外在包裹自己。
推开对方,圈住对方,避开对方。
就和现在的他和清风一模一样。
青岚比所有人都明白,这不是正确的做法,这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处理办法,但这份冷淡能够让他保护对方,所以他一意孤行。
渐渐的清风坐在他身边沉默不语的时间开始增长,他不再像之前一样兴冲冲的和他描述自己观察行人的结果,他从拉着他和他讲述自己的见闻,到简单的汇报行踪,最后到沉默。
就好像那场没能开启的冷战还是在不知不觉间影响到了他们,清风主动去找青岚的次数开始减少。
明明他的本意并非如此,他却被迫让清风学会了同他一样的沉默。
无言、冷酷的静默。
而不知道主仆之间是不是真的那么相似,青岚同样注意到了鹤鸣正在躲着他。
虽然鹤鸣的性格本身就很别扭,但想要发现这点对青岚来说并没有多难,只要看一眼鹤鸣下意识避开他目光的双眼青岚就明白了。
青岚没有点破。
他只是始终不带上任何表情,用那双沉下来的眼睛注视着所发生的一切。
似乎命运的洪流总是那么无法抗拒,勒紧所有人的脖子,用你最在乎的珍宝裹挟你,告诉你它无与伦比的伟大,约束你、划伤你,直到你终于彻底关闭能够向外伸出手的通道。
无论是萧的推拒,清风的远离,鹤鸣的隐瞒,他们形似一道道沟壑,却并非不可僭越,就好像只要付出努力,这些原本都可横跨过去,青岚本可以越过这一切。
他却没有这么做。
也许正是因为大多数的事情青岚一个人也可以达成,也许正是因为他行走的路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他只是冷眼旁观深不见底的悬崖一日日竖立起来,停在了沟壑的另一边。
也许他同样是个固执的人也说不定。
不愿意敞开心扉的人到底是谁呢?
这份没有任何人命名的僵持一直持续到了鹤鸣再次来到青岚面前,求他帮忙送走清风剑的灵魂那天。
当看到鹤鸣一边犹豫着,一边依靠他的时候,青岚想起了躲在树丛之间悄悄拉住他的清风,这一天好像还是来了,符合那把剑和他的主人共同的意愿,轻松顺应他们心意的那一天好像终于到来了。
“青岚,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
“你能帮帮我吗?”
同样是在恳求着他的两个人,即使从未有过沟通依旧默契的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的两个人。
看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在试图躲避他的鹤鸣,青岚恍惚间想起了那道几乎在他和清风之间划下了深深的一道分界线的血红色。
青岚没有办法形容自己在那个瞬间短暂的恼火究竟是出于何种缘由,但他很快就收起了这股小小的火苗,把它彻底藏了起来。
“我会帮你的。”
这次他没有再去询问清风的意见,没有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询问他的想法,宛如清风手里那柄毫不留情刺入自己身体的剑一样果决,选择了把独断专行给演绎到底。
“谢谢,青岚,我……”得到青岚直接果断的答复后,鹤鸣有几秒钟的停滞,那一刻他想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却在下意识伸出的手即将碰到青岚之前猛地回过神,快速收回了自己的手,“谢谢。”
鹤鸣没有想过青岚的答复会来的这般轻而易举,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多年来的愿望马上就到了要实现的那刻。
只要把清风剑的灵魂送去往生,他的研究就完成了?
理解、认可、支撑,这些他始终在追寻的东西现在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他想,他应该要高兴的,应该为自己终于等来的救赎喜极而泣,可在看到青岚一言不发的面孔时,鹤鸣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是不是已经暴露了?他是不是已经失误了?
那种失去了某样东西的恐慌让鹤鸣感觉自己整个人空落落的,成功的兴奋和喜悦在这种无法压制的慌乱下都变得不值一提。
和往日不同,即便他已经表现出了如此明显的不对劲,青岚仍然什么都没有说,他站在他身前,静静地注视着他。
最后他们互相都没有说出第二句话,鹤鸣逃跑了。
可能转身离去不能称之为逃跑,然而鹤鸣无法给自己的逃避赋予除逃跑外的其他任何含义。
他就是逃走了,从曾经主动靠近他的青岚面前逃走了,然后一遍遍劝告自己,只要研究结束,他的迷茫与孤独都会一扫而空,哪怕他不去抓住青岚的手,他也会得到真正的解脱。
只有在最有勇气的时候逃跑才是最正确的选项。
在反复的自我劝诫下鹤鸣收回了手。
他告诉自己,等清风剑彻底成为一个独立的灵魂,他的煎熬和痛苦都会结束。
会结束的。
“到分别的时候了。”
从青岚嘴里听到自己接下来的去向时,清风没能立刻理解他的意思。
直到青岚垂着眼又跟他重新说了一遍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清风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自己好像是要被送去另一个地方,可能以后就再也没办法继续待在这里。
“马上你就可以和本体断开联系了,挺好的。”
青岚伸手摸了下清风的脑袋,但是这次清风没办法像之前那样毫不犹豫的抱住对方,他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也搞不懂为什么青岚明明和以前一样轻轻摸着他的脑袋,却变得不那么让他喜欢了。
“这是你和鹤鸣共同的愿望不是吗?”
“……嗯。”
分明青岚说得都是清风自己说过的话,可是听到青岚说出口时,清风迟疑了,他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就和直面青岚生气的那天一样,连语气都没有加重哪怕一分,却让清风再次觉得心里面一阵发麻。
“你不想去?”
青岚牵住了清风的手,说出这句话时他的语气似乎变温柔了许多。
可惜清风并没有注意到,或者说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代表了什么,他狠狠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说法。
“我想去的,但……”
清风不说话了,他又低着脑袋不肯再跟青岚交谈。
隐约间清风听到青岚叹了口气。
青岚抱住了他。
“对不起,我不该逼你的。”
清风把脑袋缩在青岚的怀里,使劲摇了摇头,即便搞不懂自己的难受,清风也知道,青岚没有做错什么。
“我会帮你们实现愿望的。”
青岚抱着他,就像下定了决心一样,在清风耳边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