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雨水淅淅沥沥,渐渐地停了。
萧珩到底也觉得,当着小姑娘二哥的面前抱着她,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万一起了反应,也怪尴尬的。
于是把她放回到大床上,哄孩子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顾锦栀的呼吸也慢慢地变得均匀,小手卸了力,松松垮垮地垂落了下来。
萧珩趁着顾珹闭(已)目(瞎)养(勿)神(扰)的间隙,偷偷亲了亲她的眉心。然后替她掖好了被角,站起身,低声对顾珹说,
“可以了,走吧。”
顾珹马上睁开眼,冷漠地哼了一声,起身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屋外的雨刚停,空气里水汽湿重,却是难得的清新。
院子没有人。两人也没急着离开,在门廊前站了一会儿,最后双双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顾珹随手捡起台阶上的一枚小石子,朝前闲散一丢,声音寥寥地说,
“这祖宗也就你受得了。”
小石子扑腾一声掉进了池塘里,打破了一片宁静。
萧珩侧头,语气认真地说,
“那给我得了。”
他天生眼尾上挑,夜色朦胧地柔和了他的五官,让他此刻的语气听起来带了一种风流气韵。
顾珹嗤笑了一声,慢吞吞地说,“你想得美。”
虽然这段时间他也看清楚了,萧珩确实对自己这个小妹是一片深情。小姑娘心里也大概是没放下过他,一喝醉酒就露出了原形。
但是萧珩这样的男人,顾锦栀嫁给他,以后能压得住他吗?顾珹很怀疑。
如今放眼天下,雍州几乎是一家独大的局面,萧珩手握三十重兵,其中还有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雍州突骑。万一将来顾锦栀真的在萧珩那儿受了委屈,他这个二哥都不一定能打得过他。
顾珹替顾锦栀想得很长远,所以对于萧珩对顾锦栀的步步逼近依然保持着警惕心。
萧珩侧头看了他一眼。
这位一贯不太靠谱的二皇子,头一回露出了凝肃沉思的表情。
知道他不放心将顾锦栀交给自己,但是只有他自己清楚,顾锦栀若是愿意嫁给他,只会被他宠到更加无法无天。
想到和她的以后,他移开了目光,淡淡地落在院子里随意某一处。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坐了很久。
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雨的缘故,院子里遍地落英,雪白的花瓣在地上铺了零零碎碎的一层,犹如飞落的雪花。
顾珹和萧珩就这么蹲坐在一片莹白的夜色里,兀自出神。
半晌,萧珩双手交握,微垂下来,声音低低地说,
“跟你说句实话吧,来梁州之前,我没有把握能让栀栀跟我走。只是想着姑且试一试,至少得为当初让她离开的决定给她一个解释。”
他送她离开后的三年里,每每想到她走的时候,大概是带着委屈和不甘心,心底就火辣辣地疼痛着,想着总归是要给她一个交代。
只是没想到,小姑娘今日酒后真心毕露,他才意识到,她也并没有从过去的感情中走出来。
院子里有断断续续的虫鸣声,萧珩盯着这片被顾锦栀精心打理过的花花草草,看似有些出神,但神情却笃定而认真,不知道是说给顾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但是现在我肯定是要带她走了。”
顾珹的眉头轻轻动了动。
像是在思考他的话里有几分真心,又像是在思考着如何拒绝他,过了很久,他才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有些颓然地说,
“我就栀栀这一个妹妹。”
萧珩抬眸朝他看了过来。
他当然知道顾锦栀对于顾珹而言意味着什么。
顾珹的父王是难得的清明君主,在位期间勤于政事,以至子嗣单薄,膝下除了六位皇子之外,也就只有顾锦栀一个小公主。
因为是女儿身,从小就远离权利斗争,再加上年龄小,长得漂亮,所以她几乎是被全家人宠爱着长大的。
顾珹和她是同出一母,更是对她疼爱无比。萧珩因此也能理解他为什么至今依然对自己保持着谨慎的敌意。
顾珹心中复杂,一边是自己年少时最信任的兄弟,另一边是自己最疼爱的亲小妹...
最后他望着苍穹的尽头,深吸了一口气,
“你要好好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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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天亮得早。
寅时刚过,天际就露出了鱼肚白。晨光落在院子里,湿漉漉的地面折射着光,犹如天宫打翻的金粉,落下一片波光粼粼。
萧珩在门廊下坐了一夜,直到天色放亮了,这才站起身来。
昨夜和顾珹交谈过后,他如今心头松快许多,很多事情也要抓紧去安排了。
他走后又过了两个时辰,顾锦栀的屋里才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琼月端着热水小跑着送进了屋里,身后带着几个侍女,准备替宿醉后的公主洗漱一番。
顾锦栀醒来的时候,脑袋头疼欲裂。
她懵懵然地睁开双眼,望着床帐发呆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坐了起来。
睡了一整夜,酒劲似乎还没完全缓过去。以至于现在她头是晕乎乎的,双脚酸酸软软,胃里还不住地泛酸。
琼月见她坐起来了,赶紧上前扶她洗漱。
一个侍女递过来热帕子,顾锦栀擦了把脸才觉得清醒了些。
她一边忍着头疼欲裂,一边穿上衣裙,随口问了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琼月替她将裙衫整理好,轻声应道,
“已经是巳时了。公主昨晚睡得可真好,夏将军他们这会儿恐怕都已经出城了。”
顾锦栀哦了一声,忽然一愣,
“夏将军他们走了?”
琼月还没发觉她声音里的不对劲,只是如实应道,
“上午走的!听说柔然直接越过北连山入侵顺州,顺州无力招架,好几个副将都弃城逃跑了,柔然趁机屠城,眼下只有萧公子的兵马才能将他们驱逐出境...诶?公主——”
她话还没说完,顾锦栀提着裙子拔腿就跑。
萧珩的院子和她隔得老远,要穿过月洞门,经过前厅的门廊,然后才是他的院子。
琼月的话让她心头无端地感到了慌张,明明宿醉过后双腿还有些发软,可是她依然跑得飞快,甚至没来得及喘几口气就一溜烟儿就跑进了萧珩的院子里。
萧珩的院子里没有人,房门紧闭着,连平时一直守在门廊下的赵固安也不在。
顾锦栀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大口大口地喘息,周围的一切在她剧烈的呼吸中渐渐扭曲虚化,变得极为不真实。
一种再次被他抛弃的颓然和落寞感蓦地从心底涌了上来,顾锦栀鼻尖一酸,咬紧了唇瓣,眼眶却渐渐红了。
她忽然想到三年前在雍州,临上战场的时候,他攥着她的手,在夕阳下和她说,“栀栀,跟你二哥回家吧。”
过去的场景历历在目,可是现在他同样是要上战场了,却连一句话都没留给她。
顾锦栀忍着喉间的哽意,眼泪却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这样极为失态,她胡乱地抬手抹掉眼泪,狼狈地转身想要离去,没想到刚转过身就蓦地撞到了一堵坚硬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