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郡在雍州突骑的进攻下很快就破防,雍州骑兵冲入城内,将刘孝当场处决。
城内的百姓惊慌失措,到处逃窜。虽然跟着刘孝不见得日子有多太平,可是城门一破他们就成了雍州兵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所以一个个都挤在了南门准备逃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萧珩不但没有屠城,反而让其副将安抚百姓,很快城防换成了雍州军,正式接管了这座城池。
天门郡的动荡平定了下来,顾珹昏迷到了第五天终于醒了。
醒来得知自己的腿没保住,后半辈子最好的结果就是废了一条腿。他一言不发,躺在床上睁着眼,沉默着看了好一会儿帐顶。
好在他身体一向健壮,烧退了之后康复得很快。唯独那条左腿感染得太重,疮口一直未能完全好全,依然需要每日换药。
击败刘孝之后,萧珩将他送回了梁城。如今他精神状态不太好,梁州各项事务呈报上来无人能够处置,在书房里堆积成小山。
原本因为顾锦栀出嫁心如死灰,离开了顾珹的祁苏,听闻自家主公受了重伤,又回到了梁城,萧珩便将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务都交由他去处理。
此时已经是惊蛰,因为顾珹重伤,整座梁城都失去了生机,春耕因此被耽搁了些时日,整座梁城死气沉沉。
侍女在屋里给顾珹换药,夏炜抱着肩头站在廊檐下,目光越过屋檐上尚未融化的积雪,望向了灰蒙蒙的前路。
顾珹换好了药,侍女们端着污水退了出来。
夏炜没急着进去,就这么站在外头静默着,直到忽然里头传来一声闷重的声响,她立即推门而入。
屋内垂着竹帘,挡去了外头大半的光线。
顾珹跌躺在地上,半个身子正好在阴影里。
夏炜立刻上前扶他,然而却被他一把甩开。
顾珹扯了扯唇角,撑着手臂坐了起来,看见夏炜蹲在他身前,他目光微凉,轻嗤了一声,
“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回你的雍州去。”
外头的枯枝被积雪压断,吱呀的一声,屋里的人也像是有什么情绪被压垮。
夏炜望着他猩红的眼底,不由分说,伸手揽住他的腰,强行将他架了起来。
然而顾珹忽然再次将她一把推开,眼底流露出漠然的寒意,沉沉地压制着她的所有举动,冷声说,
“滚!”
他如今废人一个,下半辈子就是个瘸子。但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也不想拖累任何人。
夏炜一动不动,抿紧了唇瓣,
“我不滚!”
她不似以往凶巴巴的语气,可是眼里写满了执着和坚韧,定定地看着他。
这双眼睛干干净净,顾珹以前看见她的眼睛,曾经让他想到过未来。可是如今他望着她的眼睛,心底却泛起了刺痛和无名的躁意。
顾珹死死地握着拳,抵在冰冷的地砖。他冷漠地睨她,声音有些嘶哑,
“夏将军,你以为你是谁?想管老子的事?你管的起吗?别他妈太把自己当回事。”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面对夏炜。
受伤之后,他表面冷静如常,看起来似乎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残疾的结局。
然而没有人知道,他这些日子一直反反复复地在做噩梦。
梦见自己残废了,日日夜夜瘫在床上,吃喝拉撒全部需要人侍候。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废人。
这个噩梦让他半夜常常惊醒。睁开眼的那一瞬,他庆幸只是个梦。可是旋即又发现,梦中的处境,就是他当下的身处之地。
夜晚裹挟着冷意,将他肆意张扬的过往和灰败的未来割裂成两幅画面。
他左腿失去了知觉,使不上力,别说照顾自己喜欢的人,就连想要喝口水,都能摔在地上,被她可怜地扶起。
夏炜眼眶滚烫,缓了许久,才放轻了声音,
“地上凉,你先起来。”
她不想重新解开他的伤疤,于是避开了这个话题,伸手要去扶他,可是顾珹却冷漠地侧过了头,腥红着眼,一字一顿,
“你给老子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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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失去主将的顺州彻底被雍州军占领。
萧珩带兵回来,正好看见夏炜蹲坐在顾珹的屋子门口,正拿着一把蒲扇,蹲在炉火前煎熬汤药。
一贯飒爽骁勇的女子如今脱去了盔甲,只披着一件单薄的氅衣。缩着身体垂着眸,面对着猩红的炭火微微发愣。
萧珩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
落魄,迷茫。
以往的傲气和冷沉都被这场变故打击得消失殆尽。
眼前的阴影一晃,夏炜这才回过神,连忙揉了揉眼睛,起身行礼。
萧珩抬手示意不必,自己打帘进了屋。
屋里的帘子都垂放了下来,光线阴暗,气流不畅,显得有些闷沉。
顾珹正艰难地撑站在窗边,却依然挺直着脊背,透过竹帘的缝隙望着外头发呆。旁边是夏炜给他做的拐杖,但是他一次都没用过。
听见来人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见是萧珩,他扯了扯唇角,淡声说,
“回来了?”
以往他总是咋咋呼呼,出了名的不靠谱。如今看着却是沉默了很多,好像一夜成熟。
萧珩嗯了一声,没问他腿上的伤势。而是直接坐到了软榻上,声音平静道,
“顺州已经失守。其他各州没有出兵相助,结盟也不再作数,以后成不了什么气候。”
那些小州本就是为了利益才暂时结盟的,如今见顺州大势已去,自然是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萧珩没打算放过,只不过不急在这一时。
顾珹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萧珩又在他屋里坐了一会儿,想到自己离开雍州也有一段日子了,便和他辞别,准备隔日便启程回去。
临走之前,顾珹喊住了他,声音有些低哑,
“你的副将,你把她带回去。”
他这副样子,以后都不会好了。
但是她还可以更好,无论是在沙场上英勇杀敌,还是嫁为人妻。
萧珩没应声,沉默了许久,才说,
“我可做不了她的主。”
夏炜虽然是个女子,却和其他普通的女子不一样。
他当初将她提携到自己身边当副将,就是看准了她坚韧果敢的个性。沙场瞬息变幻,可是她永远可以保持冷静。
顾珹知道萧珩不是不愿意帮他,而是他也劝说不动夏炜,于是只能苦涩地扯了扯唇角,叹了一口气,
“栀栀那里,就先别告诉她了吧。”
萧珩滚动了几下喉结,没应声,大步跨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