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看着她吧嗒吧嗒掉下来的眼泪,心里默默发紧,抬手想去替她擦擦眼泪,可是顾锦栀躲开了他的大手,鼻音浓重地说,
“萧珩,我真的很讨厌被人欺骗的感觉。”
顾锦栀想起来她七岁的那年,父王重病撒手人寰,没过多久大哥顾琅也因为悲痛过度而病倒了。
太医院的汤药源源不断地送进了东宫,病榻前守着一大堆人精心侍候着,可是却始终没有传出好的消息。
顾锦栀那时候太小了,顾裕不让她去看望顾琅,说是怕她打扰顾琅养病。
后来顾锦栀偷偷溜进去过一回,终于看见了缠绵卧榻,奄奄一息的大哥。
那日他刚刚用完药,侍候他的太监将空碗送了出去。顾锦栀这才得以趁这个空隙,偷偷跑到大哥的床前看一眼。
顾琅的体格虽然不如顾珹那般魁梧健壮,但以往也是挺拔高挑,风度翩翩。然而顾锦栀见到他的时候,他面色蜡黄,不复以往神采,躺在床上毫无生气。
顾锦栀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哥,一时有些害怕,忍不住偷偷伸手勾了勾他的指尖,小声嗫嚅道,
“大哥...”
半睡半醒之间,顾琅感觉到有人在喊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就看见了半蹲在他床边的小姑娘。
那年七岁的顾锦栀长得粉嫩乖巧,白白嫩嫩跟个糯米丸子一样,眼睛干净纯粹,和这光线昏暗,浑浊不堪的屋子格格不入,
顾锦栀再小,也明白生老病死意味这什么。她见着顾琅艰难地睁开了眼,像是很难受的模样,一时悲从中来,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她哭得太伤心,小脸红扑扑的,上气不接下气,喘得厉害。
顾琅扯了一下唇角,虚弱地摸了摸她的头,强装平静地安慰她,
“大哥很快就就会好了的。将来栀栀长大了要嫁人,大哥还得替你把关呢...”
那时候她还不懂得什么叫做善意的谎言。信以为真地点了点头,日夜盼望着顾琅好起来。
然而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得偿所愿,梦想成真...
想到这些,顾锦栀的眼泪又憋不住了,但是她这回没有哭出声,只是喉间发出细碎的哽咽。
那时候她年纪小,大哥骗她也就算了。可是现在她都十八岁了,顾珹和萧珩居然也联手骗她!
顾锦栀哭得一抽一抽,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不可自拔。
萧珩一见她哭,心脏就抽得生疼,下意识地将她紧紧抱进了怀里。
顾锦栀抿着唇,将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使劲把眼泪都蹭在了他的衣服上。
她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声音干涩地说,
“我要去梁州。”
“嗯。”萧珩应道。
除非让她亲眼看见顾珹的现状,否则再多的安慰都是徒劳。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眼角,低声保证道,
“再过几天,等我安排好了,就带你去梁州。”
顾锦栀闷闷地嗯了一声,没再和他闹什么,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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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顾锦栀并不太清楚他所说的安排是指的什么,后来见他忙碌着安排军饷和军粮,这才后知后觉地猜测到,他大概是又要出兵打仗了
不过这次又是要打哪里呢?
顺州已经被他占据了,周边的几个小州当初也在修缮马道之事上横插过一脚,如今人人自危,有的开始向萧珩送礼示好,有的则暗自拉拢其他州,准备破釜沉舟与其死磕到底。
顾锦栀虽然担心,但是也并不拦着他。
以萧珩的个性,兄弟被人欺负了却不讨回来,他估计吞不下这口恶气。
半个月后,轿辇抵达梁城。
顾锦栀一路都挺沉默的,生怕顾珹伤得太重,自己见了面会控制不住情绪。又担心顾珹看不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一路的担心一直伴随到轿辇抵达王府门口。
见到早早候在大门前的周衡,顾锦栀立刻匆匆地掀开车帘跳下来。
她个子矮,跳得又急,着地的时候趔趄了一下,幸好萧珩在她身后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顾锦栀站稳了身子,连忙问道,
“我二哥...”
周衡被顾珹交代过,这会儿也不敢多嘴,只能模棱两可地安慰她,
“公主放心,主公没有大碍。”
虽然顾锦栀已经嫁去了雍州,但是在周衡眼里,似乎还是那个被自家主公捧在手心上的小公主。自然不敢有所隐瞒。
顾锦栀如今什么人都不信,只有亲眼见了才放心。
她催促着周衡赶紧带路,一行人匆匆往后院走去。
今年的梁城是个寒冬,过完年依然冷意渗人。院子里的草木还没抽芽,目之所及一片萧条。
顾锦栀慌慌张张的,跟着周衡刚走进顾珹的院子,就看见了紧闭的房门。
以前她住在这儿的时候,跟二哥感情好,顾珹从来不拦着她进这个院子,所以她习以为常地快步走上了台阶,抬手正要敲门,
“哥...”
指节还没碰到门上,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一道邤长的身影从里头走了出来。
顾锦栀猝不及防,差点撞了上去,结果一抬头,
“夏...将军?”
顾锦栀一下子震惊住了,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却忘记了要说什么。
等等,这不是顾珹的屋子吗?
怎么夏将军会在这里?!
顾锦栀记得,当初萧珩迎娶她回雍城的时候,是把夏炜留下来监督修整马道一事。
可是修着修着,怎么会修到了顾珹的屋子里?
夏炜把她迷茫又震惊的表情都看在了眼里,不过她也没解释什么,只是毕恭毕敬地拱手行礼,
“夫人。你来了。”
“啊...”
顾锦栀晃神了一瞬,一下子忘记是来干什么的。
直到听见顾珹在屋里轻咳了一声,她才恍然回神,朝夏炜匆匆点头示意,然后就小跑了进去。
萧珩想着留给他们兄妹叙旧的空间,便没跟着进去,只是早有预感般地扫了夏炜一眼。
窗外的阳光被竹帘隔绝了大半,屋里的光线并不明朗。顾珹就侧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神色透着说不出的冷清。
顾锦栀脚步一顿,目光顺势下滑,落在了他虚虚搭在脚踏的左腿上。
他的脚踝包裹着厚厚的纱布,隐约还能看见底下渗出的血水和脓液。
一开始萧珩和她说,顾珹的腿恐怕保不住了,顾锦栀还并没有多少的概念,只想着以后慢慢养,也许还会好的。如今真正地直面上这样的场景,她心尖蓦然一紧,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听见脚步声传来,顾珹并没有回头,只是语气不耐地烦躁道,
“你又来干什么!老子让你走——”
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闷闷的一声哽咽,顾珹蓦地抬头,
“栀栀?”
他没想到萧珩这么快就带着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