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炜帮顾珹换好了药,顾锦栀依然半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顾珹。
“好了。”夏炜出声提醒她。
顾锦栀点了点头,站起来时,才发现自己的膝盖发麻。
顾珹将自己的衣袍捋了下去,挡住刚刚包裹好的伤腿,没什么好声气地说,
“顾锦栀,你可以的!”
顾锦栀还没说话,身后忽然传来了萧珩的声音。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一进门就看见顾锦栀跟个犯了错的小孩一样,垂着头站在顾珹跟前,于是走到她身边,揽过她的肩头,
“怎么了?”
顾珹不想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还要被萧珩横塞一口狗粮,见他进来了,立刻就冷漠地说,
“你自己的媳妇,赶紧带走。”
顾锦栀抽了抽鼻子,没等萧珩来拉她,就转身跑出了屋子。
萧珩看了他一眼,微蹙了一下眉头。知道顾珹说话一贯这样,怕顾锦栀往心里去,他大步跟了出去。
侧院是顾珹以前留给顾锦栀的院子,如今她回娘家省亲,自然是还住在这里。
顾锦栀抱着膝盖蹲坐在门廊下,一脸的闷闷不乐和难过。
萧珩打发掉下人,在她身边坐下。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顾锦栀顺势倒在他怀里,闷闷地小声说,
“萧珩,我好难过呀。”
萧珩嗯了一声,搂着她的肩头,轻拍着安抚小姑娘的情绪。
顾锦栀吸溜了一下鼻子,带着很浓的鼻音,磕磕巴巴地说,
“我哥才二十七岁,腿就伤成这样,以后还怎么娶亲...”
“栀栀。”萧珩忽然打断了她。
夕阳西下,远处的云层被余晖烧得通红,将这世间也染得金光一片。
萧珩俯身过来,亲了亲她泛红的鼻尖。
“夏炜会陪着他的。”他低声笃定地说。
顾锦栀一愣:“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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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珩此次带着顾锦栀来梁州,探亲是一回事,以牙还牙才是他最重要的目的。
南边的这几个小州,疆域都不大。原来朝廷派来的州主若是生不出争气的儿子,几经换代,就渐渐地被集结而来的土匪所替代。
那些土匪上位的州主大多刚愎自用,欺软怕硬。本想跟着顺州的屁股后头,狠狠宰梁州一笔。却没想到这一下子将萧珩给招惹了过来,一时之间人人惶恐不安,偷偷集结在一起,企图抱团取火。
萧珩没有给他们的太多的时间。离梁州最近的青州兵力不强,州主窝囊无用,很快就被他攻破青城,接着连夺三个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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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府医的照料下,顾珹的腿伤渐渐愈合。疮口不再化脓流血,终于可以开始练习行走。
重新开始走路的过程是艰难痛苦的。
他的腿伤到了跟腱,幸运的是没有完全断裂,所以还能站得起来。然而不幸的是,跟腱撕裂没有办法治疗,终身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
因为养病的时间太久,他的左腿肌肉萎缩了一些,站起来都有些吃力,没走几步就已经是一身汗。
他拒绝使用拐杖,觉得一旦接受了拐杖,似乎就默认了自己这一辈子都要当个残废。所以咬着牙自己走,可惜没走几步又跌坐在地上。
顾锦栀从侧院给他做了点心送过来,正好看见他跌到,下意识地赶紧跑过去扶他。
没想到顾珹直接甩开了她的手,咬紧牙根,恨恨地说,
“不用。”
顾珹撑着地面重新站了起来。
他脊背挺得很直,看起来无坚不摧。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将他压垮。
顾锦栀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坚强地和自己破碎的身躯做抗争,没再上去扶他。
一整个下午,顾珹一个人在空旷的院子里龃龉独行。摔了好几次,裤腿上沾满了灰尘。早已不是当初矜贵冷然的那个二殿下。
顾锦栀默默地站在一旁陪着,看着他这幅模样,心底实在难受,不忍心一直盯着看。
忽然想起萧珩说过,夏炜会陪着他。可是夏炜最近好像都不在院子里了。
顾锦栀见周衡就站在门洞边,于是忍不住小声问他,
“今天怎么没看见夏将军?”
周衡颔首行了礼,然后握拳抵着唇瓣轻咳了两声,小声解释,
“主公不让她进这个院子。”
顾锦栀一楞。
这段时间她住在梁城,虽然不是经常看见夏炜,但是就凭这几次两人之间的互动,她也看出来了一些端倪。
自从顾珹受伤之后,夏炜就再也没有回过雍州。甚至连每日的汤药都是她亲自煎煮好送过来的。
能做到这个份上,仅仅说是因为愧疚,似乎也不足以解释。
夏炜这个人以前看着挺直一女的,可是身上却又有一股独一无二的坚韧。她认定的事情,恐怕不会改变。
只是顾珹始终一再将她推开,不愿意接受她的怜悯和同情。
周衡摸了摸鼻尖,看见顾珹挺拔的身姿慢慢地朝他们这边走来,于是不敢多言。
顾珹挥手示意他退下,高大的身影笼罩着顾锦栀,声音散漫道,
“又在和我的近卫打探什么消息?”
他肩上照着余晖,暖色的阳光给他镀了一圈光,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轮廓。
若只是站着,他已经几乎看不出是个行走有碍的人。似乎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在发展,顾锦栀垂下眼,沉静又认真地问,
“哥,你为什么不让夏将军进来?”
顾珹知道她是想替夏炜说情,淡笑了一声,
“让她进来干什么?看我这幅狼狈不堪的样子吗?”
顾锦栀抬眸,怔愣片刻,才低声笃定地说,
“她从来没有嫌弃过。”
若是她嫌弃,其实早就可以在顾珹捡回这条命的时候就回雍州了。可是她没有,而且在顾珹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和冲动中时,是她始终冷静地陪在他身边,接受了他的恶言相向。
顾珹勾着春,撑着傲骨,看似散漫道,
“她不嫌弃,我就可以不要脸地贴上去?”
空气忽然安静。
刚刚还在心疼哥哥的顾锦栀,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顾锦栀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夏炜那么纯粹的一个人,若不是真的喜欢她二哥,也不会用这种方式交付自己的真心。她大可以像对待萧珩一样,留在他身边卖命,无关男女情意。
见她不说话,过了很久,顾珹侧过头,
“二哥这个人是不太靠谱。但是再不靠谱,也知道不能耽误人家姑娘。”
他心里明白,夏炜这个人纯粹干净,此时能留在他身边照顾,也是付出了一番真心的。
然而人生太漫长,心疼和爱意最终都会被大大小小的生活琐事消耗殆尽。
他明白她的好,她的纯粹,她的赤忱。
所以她值得更好的人,陪她度过安稳的一生。
至于他自己,能一个人走完这一辈子,就没必要再拖一个人陪他堕入淤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