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施如单薄的身子微微打颤,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的背影。
十余年未见,如今再次相遇,他却连个正眼都没分给她,只顾关注他的媳妇和孩子。
她厌恶又愤怒地在他身后歇斯底里,
“你杀了自己的亲兄弟,现在到底还想将我囚禁到何时!”
萧珩顿住了脚步,微微侧头,露出锋利冷硬的侧颜,声音也一如既往的冰冷,
“那不是本王的兄弟,孽子不配与本王称兄道弟。”
孟施如知道他冷漠无情,没想到他如今更加变本加厉,一时气血上涌,扶着门框吐出一口鲜血。
“你这个逆子!”她句句紧逼,企图让他回头看自己一眼。
气氛一瞬变得凝肃紧张。
众人皆低头屏息,不甘出声。只有风声摩擦过衣料,发出簌簌的细微声响。
顾锦栀被他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抬眼偷偷看他。
萧珩的下颌线绷得很紧,冷硬的面容没有半点温度,和刚刚担心她出事的时候判若两人。
顾锦栀很少见到他这样不近人情的一面,下意识地打了个颤。然而萧珩感觉到她的害怕,低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长相偏冷,五官锋利。不笑的时候,有种压迫性十足的戾气。
传言都说他冷血无情,害怕他的人很多。唯独怀里的这个娇气包从小就愿意与他亲近。
萧珩眼眸漆黑,压着不明的情绪,开口时声音又冷又沉,
“既然老夫人身子不适,食不下咽。那以后也不必送食了。”
“萧珩!你这是要谋杀生母吗?!”孟施如在他背后发出凄厉的声音。
她的眼底被愤怒的火苗烧得微红,望着他的背影却像是在看一生的仇人。
萧珩仰头望向了院子里的那一方天空。
若是她安守本分,他会让她孤单冷清地过完这一生。但是动手动到了顾锦栀头上,触碰到了他的底线,他便无须再顾虑本就所剩无几的母子情分。
天色微沉,山雨欲来。
他的肩背依然笔挺,勾起的唇角吊着无声的嗤嘲,冷漠的声音像是散在了漂泊无依的风雨中,
“从你为了掩盖丑事,把本王丢在中都自生自灭那时开始,本王就没有生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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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嘈急,顷刻便朦胧了旧景。
孟施如站在潮湿的门廊下,沉默地回想起了那些几乎要消沉在无尽岁月中的往事。
她出身名门望族,孟家在雍州曾经也富甲一方,作为孟家嫡女的她,本该拥有安虞的一生。
十五岁那年,孟施如遇见了萧家二公子萧平,两人一见倾心,很快就暗生情愫。二公子说要让父母来提亲,没想到最后孟家却是选择了当时已经战功在身的大公子萧晋。
萧晋当年十九,却已然战功累累。他带领的雍州突骑刚刚将柔然驱出北连山以北,在大魏声名大振,更有传言皇帝很快就要将他封王。
孟家看重了萧晋未来可期的潜力,因此将孟施如嫁给了他。
有情人终成叔嫂。
孟施如从一开始的不甘心和反抗,到最后渐渐接受了现实。并且和萧晋很快有了孩子。
没想到生下孩子没多久,萧晋被封定北王,常年需要驻守边疆。孟施如独守空房的时间越来越多。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萧平再次走进了她的内心。
后来她怀孕了,孩子不是萧晋的。她冒险生下了孩子,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终究纸还是包不住火。
一次她和萧平在府里偷欢,不曾想那日,本该去马场练习骑射的萧珩也在府里。
当年不过八、九岁的少年,躲在窗外的竹帘后,看见了床帐下纠缠的两道身躯。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那天的画面像是刻进了他的脑子里。那种恶心和厌恶的感觉,不断地朝他涌来,在每一个夜深的时候,化为梦魇,与他纠缠不清。
丑恶的种子埋在了心底,长出了憎恶而扭曲的树干。
他开始厌恶漂亮的女人,更讨厌别人试图与他亲近,一切亲昵的举动在他眼中,都会勾起他下意识的排斥和恶心。
原本就沉静的性子渐渐冷漠。
后来孟施如也发现了萧珩与她的疏远和回避,怀疑他是否发现了什么。
正好那一年,中都忌惮功高盖主的萧家,让他们送一个儿子入京。孟施如趁机将萧珩送了过去。
再后来的几年,她和萧平勾结,试图将萧珩彻底困在中都,扶持他们自己的亲儿子继承萧晋的爵位。
然而他们忽视了一点。十五六岁的萧珩,已经不是当初躲在竹帘后,看见那荒唐的一幕时,还会感到恶心和慌张的少年了。
他早就察觉到了孟施如的计谋,不动声色地韬光养晦,在听闻父亲重病不治的噩耗时,终于从中都杀回了雍州,亲手打碎了孟氏构筑多年的美梦。
之后他雷厉风行,手段狠厉地处理了萧平和那个孽子。念在怀胎十月的母子情分上,他没有杀了孟施如,而是选择将她囚禁在了云林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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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荒谬的过往渐渐飘散在了雨雾中。
孟施如的这一辈子,热烈过,焦躁过、也愧疚过。最后却在漫漫十年的等待中,耗尽此生最后的希冀。
她穿着单薄的禅衣,迎着今年最后一场春雨,终于在袭来的冷意中支撑不住身体,蓦地昏倒在地。
“老夫人昏倒了!速去禀报主公!”
侍卫生怕出事,嘈杂的脚步声匆匆忙忙,紧接着追上了就要下山的马车。
萧珩坐在马车里,昏暗的车内只能看见他隐约的轮廓。
“知道了。”他的声音从浑浊的黑暗中传来,没带什么温度。
顾锦栀坐在他的大腿上,娇小的身子几乎淹没在他的阴影里。
他的侧脸线条紧绷,有种说不出的冷硬和压迫感。
车内气氛一瞬变得有些凝肃,顾锦栀不敢再看他,垂头小心翼翼地抠着衣角。
从刚刚萧珩说出【孽子】两个字开始,她就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然而如果她的猜想是真的,那么这就是萧家荒唐的丑事,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难怪萧珩从来不和她提起母亲。
顾锦栀咬着唇瓣,一时有些出神发怔。直到头顶忽然传来他一如既往淡漠的声音,
“你想问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