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柔然越过北连山。
萧晋领兵命出兵杀敌,不过数日便将柔然的兵马击退数十里。
那年雍州兵马已经近十万,其中还有一支令天下闻风丧胆的雍州突骑。
雍州大捷的消息传回中都,却让朝廷再次陷入惶恐不安。
原因无他,只因雍州突骑虽然骁勇善战,然而这支军队只听定北王萧晋的调遣。
今日它能成为击退柔然的利剑,明日剑锋一转,也可以直指中都。
朝廷上不少老臣起了忌惮之心,纷纷劝说武康帝,务必将萧珩严加软禁起来,以便在必要的时候,牢牢地牵制住雍州的一举一动。
于是萧家立了战功之后不久,萧珩在中都被下令禁足在府中不得外出。直到几个月后,萧晋上书自表忠心,武康帝心软,才让他重获自由。
然而萧珩重获自由之后,再也不能随意进出宫中。就连之前和他交好的顾珹,也被他的老师再三告诫要和他保持距离,避免有和萧家结党的嫌疑。
解除了软禁的萧珩依然深居简出。大多数时候他都待在府里,避免和其他人接触,惹来朝廷的猜忌。
这样冷清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很快就到了初冬。
顾锦栀的生辰日在冬月,武康帝在宫中为她设宴。萧珩虽然在邀请的宾客之列,然而座位却被安排在离主位很远的殿外的位置上。
这一年顾锦栀五周岁。距离萧珩上一次见到她,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她长高了不少。只是小脸依然肉乎乎的,透着可爱的稚气。
小公主穿着新做的鹅黄色襦裙,腰间系着艾青色的衣带,外头再罩上一件银白色的斗篷,看起来依然是像一个圆滚滚滚的小雪球。
她被乳母牵着坐到了武康帝身边,被她父王高大的身躯衬托成小小的一只。
一贯威严肃穆的武康帝难得地露出宠溺的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凑过去不知道和她说了些什么,惹得小公主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萧珩远远地看着,本就冷淡的面容,如今更是多了几分疏离淡漠。
一年前他尚且可以自由出入宫中,带着小公主无忧无虑地在后花园玩耍。一年后萧家起势,他反而连远远地看一眼也变得可遇而不可求。
萧珩忍不住嘲讽地勾了勾唇,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饮尽。
他明明是正经嫡系出身的萧世子,如今却被困在中都,成为武康帝豢养在身边用于牵制雍州的一条狗。
萧珩自己不愿意承认,但是依然不得不面对这个直白的事实。
坐在他身边的是几个世家公子,从萧珩落座之后便在小声地议论他。
“我记得去年萧家世子是跟二殿下坐在一块儿的,怎么今年落魄到和我们一块儿坐在殿外了?”
“你还不知道吗?萧家功高震主惹了君怒,能让他进宫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中都把他扣留在手里,不就是为了让萧家当条哈巴狗仰人鼻息么!”
不堪的话语一字不落地传进萧珩的耳朵里。
宴席结束,那几个公子离了席,说说笑笑地沿着宫道往外走。
没想到刚经过殿外东北角的大明门,其中一个公子忽然被人从门后勒着脖子拖了进去。
其他几人皆是一惊,随后反应过来,连忙朝门后追了过去。
大明门通往前殿。今日是公主生辰宴,武康帝不上朝,自然便不会有人来这里。
那几个世家公子刚追进大明门,就看见他们的同伴已经被萧珩一拳砸翻在了地上,鼻血倏地流了出来。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萧珩居然敢在宫里打人,当即就都将他团团围住,仗着人多不甘示弱地反击。
萧珩这一年十四岁,体格比一般的同龄人要高大一些,打人的时候有种不要命的气势和冷戾,很快凭借着一己之力,将几个世家公子都揍翻在了地上。
那几个世家子弟眼见着打不过,立刻大声呼救,
“打人了!打人了!”
宫道上立刻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有人朝这边跑了过来。
最先赶到的却是顾锦栀,她年纪小,武康帝便让她提前离席。于是她被乳母带着要回昭阳殿,正好经过大明门。
顾锦栀刚看清里头的情形,就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声音清亮地喊了声,
“萧哥哥!”
萧珩正摁将其中一个公子摁着地上,左手握拳,指骨因为用力而泛白。
听见她的声音,他蓦地转过头。高高举起的拳头居然怎么也砸不下来了。
乳母见他们身上都染了血,下意识地哎哟了一声,连忙捂住顾锦栀的眼睛,大声呼喊道,
“快来人!”
很快宫人就闻声赶了过来,将纠缠在一起的几位公子都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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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康帝匆匆赶来的时候,几个人脸上都挂了伤,衣冠也凌乱不堪。
那几个世家公子虽然仗着人多,将萧珩也揍了几下。然而招架不住萧珩那不要命的架势,被打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简直没眼看。
武康帝扫了他们几个一眼,气极反笑,
“在宫里打架斗殴?你们是都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是吗?”
见武康帝满脸怒意和阴鸷,那几个公子哥立刻先发制人,跪在地上诚惶诚恐道,
“陛下息怒!是萧珩莫名其妙动手打人的!我们为了自卫才反击,没想扰了陛下清净!”
武康帝冷漠的眼神扫过萧珩,
“是这样吗?”
萧珩沉默地跪下,正要说话,忽然身边传来很轻的嗫嚅声,
“是他们先打萧哥哥的...”
所有人皆是一愣,纷纷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大明门四周围了许多人,顾锦栀娇小的身影被人群挡住,这会儿人群侧让开来,才看见她捏着裙角躲在乳母身后,小脸因为紧张和害怕而憋得通红。
那几个公子闻声,立刻不可思议地大声反驳,
“公主,你怎么可以瞎说呢?!明明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顾锦栀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她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眼睛红红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话都说得磕磕巴巴,
“我都...都看见了,就是你们...你们先打萧哥哥的!”
心尖上的宝贝这么一哭,武康帝紧绷着的黑脸立刻就松懈下来,赶紧抬手替她擦了擦眼泪,低声哄道,
“父王知道了。”
草草地安慰完顾锦栀,他目光扫过人群,说,
“乳母呢?先带公主回宫。”
乳母应声连忙从人群里挤出来,慌慌张张地牵着顾锦栀的手就要带她走。
可是顾锦栀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涨得通红,边跟着乳母往后宫走,边抽抽噎噎地回头哭道,
“萧哥哥...萧哥哥!”
乳母们怕顾锦栀的哭声惹得天子不悦,连忙连哄带拽地拉住了她,小声劝哄小公主道,
“小殿下别哭了!不然待会儿陛下要生气了。”
顾锦栀就没见过自己父王生气的样子。她只担心父王会责罚萧哥哥,所以不敢再大声哭,只能一步三回头,憋哭憋得泪眼朦胧。
武康帝最见不得自己的小女儿哭,见她边走还边哭着回头,十分担心和舍不得萧珩,一下子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沉着脸低声说,
“还不快去哄哄公主!”
萧珩微微一怔,抬眸朝顾锦栀望过去。
顾锦栀的小手被乳母拽得都泛起了红痕,但还是不愿意走,站在那儿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看起来反倒像是她被人给欺负了。
萧珩心口莫名堵得有些难受,起身大步朝她走了过去。
见萧珩过来,乳母识趣地后退了几步,将空间留给他们。
冬月的天气冷了许多,顾锦栀今日穿得厚,站在宫墙下像是一团雪球。
萧珩在她跟前半蹲了下来。这一年他已经是十四岁的少年郎了,继承了父亲的高大体格,蹲下身恰好与顾锦栀平视。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安慰伤心的小公主,顾锦栀就一把扑到了他怀里,小手熟练地像以前那样去搂住他的脖子,就像她和每一个哥哥撒娇的时候一样。
不远处,武康帝和宫人们都远远地看着。
萧珩理智上知道,自己当下应该和这个金贵的小公主保持距离的。但是在她朝他扑过来的时候,他梗动了一下喉结,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虚虚地将她抱进了怀里。
毛茸茸的银狐斗篷蹭着他的脸颊,蹭得他心尖又酸又麻。
刚刚被那么多人围着打,萧珩都没觉得多疼,连一声都没吭。现在被顾锦栀这么软糯糯地搂住,他却脊背绷得很紧,全身僵硬不敢动弹。
顾锦栀察觉到他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以为他是害怕,于是趴在他的肩头,抽抽噎噎地小声说,
“萧哥哥...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周围很安静,宫墙上有前一夜落下的薄薄积雪,白霜沿着宫墙铺到远处,和尽头的天穹几乎连在一起。
冰天雪地里,萧珩却感觉不到冷。他半抱着怀里乖巧善良的小公主,像是身处另一个模模糊糊的世界。
这个世界没有功高震主的萧家,也没有红杏出墙的母亲。只有这个被所有人捧在心尖上宠爱的宝贝陪着他。
萧珩不知道自己在雪地里蹲了多久。后来顾锦栀被乳母牵走的时候,怀里的温暖抽空,他才恍惚回过神。
冰冷的寒意锵然而至,冬月过后,新年马上也要到了。
孩童的时候,萧珩的父亲总会让他在新年许一个愿望。然而少年老成的他,很早就知道愿望并不总是会实现。所以从来都不会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许愿上。
然而今年距离除夕还有一个月,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新年的愿望会是什么。
他发现自己有点儿想要这个宝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