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栀五周岁生辰宴这天闹出的乱子，后来被顾锦栀这么一打岔，武康帝便不好再深究，只能重拿轻放，呵斥了几句那几个世家公子就作罢了。

虽然他没有训斥萧珩，然而后来他歇在皇后居住的昭阳殿，看见顾锦栀坐在皇后身边，乖巧可爱地学认字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到那天蹲在宫墙边，不尽温柔地将顾锦栀拢入怀中的萧家世子。

武康帝虽然忌惮萧家，对萧珩这个人倒是印象不错。

少年身上透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落拓和沉稳，虽然总是沉默寡言，但他凭借这老辣的眼力笃定，这个少年将来若是时局允许，他必定大有作为。

只可惜，他姓萧。

眼见着如今萧家凭借战绩在天下声名鹊起，甚至风头一度盖过中都。武康帝未免有些担心。

他一边品着皇后递过来的新茶，一边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低沉透着忧虑，

“萧家立下大功，如今风头正盛，过几年若是要求将世子接回去，以他的才能和天赋，无异于放虎归山。”

皇后搂着娇娇小小的顾锦栀，一边教她握笔，一边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安慰他，

“陛下若是想将他彻底留在中都，不如将来将栀栀嫁给他，让他在中都当个没有实权的驸马，不就不用担心放虎归山了吗？”

中都驸马无实权。况且武康帝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将来肯定是要留在中都的。

只要驸马被扣留在中都，放在天子眼皮底下，就不必担心他萧家还能兴起什么浪花。

皇后的这个提议也并不是一时兴起。

前两年她经常见到萧珩带着顾锦栀在后宫玩耍，比顾锦栀的那几个哥哥还要上心得多。想必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小公主。

只要他为人可靠，能真心对栀栀好，无论将来是否有权势，作为母亲依然觉得是可以将女儿的终身交付给他的。

然而武康帝一听，立刻不同意地反驳道，

“栀栀可是朕唯一的女儿，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小公主...”

作为父亲看来，天下的男人都没有一个能配得上自己女儿的。尤其还是像顾锦栀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便受尽了荣宠，区区一个萧家世子哪能配得上！

皇后见他如此护着自己的崽，好笑地轻声说，

“公主不也迟早要嫁人的。”

说完她温柔地摸了摸顾锦栀的头，故意逗她道，

“栀栀将来要不要嫁给萧哥哥？”

顾锦栀正在专心写字，闻声立刻高兴地抬起头，

“好呀！”

虽然她还是不太懂什么叫做嫁。不过她懵懵懂懂地大概知道，嫁给一个人，就是要和他住在一起。

她想和萧哥哥住在一起，这样他天天都能带着她一起玩了。

武康帝屈指在她脑门上轻轻磕了一下，不满地指责这个吃里扒外的小白眼狼，

“好什么好！父王同意了吗？”

虽然他没舍得用力敲，但是顾锦栀还是立刻夸张地捂住了头。

武康帝知道她娇气，冷漠地哼了一声，抬手揉了揉她的额头，但还是不大情愿将自己的宝贝女儿拱手让人，只是将语气放平缓了些，哄着她说，

“嫁人的事情还远着呢！父王得将你留在身边好好养着，等十八岁之后再说。”

顾锦栀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这就是同意要将她嫁给萧哥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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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珩从那日之后，又过了一年多，才因为宫宴再次入宫。

顾锦栀已经七周岁了，这日她还是穿了件银狐斗篷，在宴席上远远地看见萧珩，就兴奋地朝他挥了挥小手，直到被乳母摁住才老老实实地在位置上坐好。

宴席上武康帝心情不错，给太子和几个世家子弟赐了婚，席间因此一派喜乐融融。

萧珩穿着玄色锦服，阴沉地坐在一侧，神色寂然，似乎与这一片热闹喜庆格格不入。

前几日他收到雍州来信，他的父亲萧晋旧伤复发卧床不起，因此来信和中都商量，想让他回去在病床前尽孝。

然而武康帝对此事悬而未决，拖延到宫宴这一日依然没有给出明确的态度。

萧珩思乡心切，一时有些出神。

宫宴结束之后，他无心多逗留，便匆匆离席。没想到顾锦栀很快就追了出来。

听见身后略带匆忙的脚步声，萧珩停顿住脚步，站在宫墙边上等待她。

上元节前几天下过雪，宫墙上的雪堆得有点儿厚。一支红梅倚在墙边，几片花瓣落在了他身上。

顾锦栀啪嗒啪嗒地跑了过去，好不容易追上了他，然后才站在他跟前，仰起被冻得红扑扑的小脸。

七岁的小娘子脸上稚气未脱，脸颊肉嘟嘟的，下颌线也是柔柔的。

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声音又软又糯地问，

“萧哥哥，你是不是不高兴？”

萧珩忽闪了一下眼睫，沉默着低头，看见了她圆润可爱的小手怯生生地拽住了自己的衣袖。

他又是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她了。

比起上一回见，她似乎又长高了一些。从懵懵懂懂的小屁孩，变成了如今娇娇俏俏的小娘子模样。

萧珩还没来得及说话，顾锦栀却以为他是因为没有得到赐婚而难过。

想到父王说过，等她十八岁的时候，就要让她嫁给萧哥哥的。于是顾锦栀仰着小脸，甜甜糯糯地安慰他，

“你别太难过啦！等我长大了，我嫁给你为妻好不好？”

萧珩倏地抬眸，撞见她晶亮的眼睛中，倒映自己的身影。

那样漂亮的一双眼睛，像一潭清澈见底的湖水。让人半点都舍不得玷污和侵扰。

萧珩听见自己低低地嗯了一声。

顾锦栀没能陪他待太久，很快就有乳母带着她回去了。

太子顾琅在一旁全程目睹了一切，直到顾锦栀走远了，他才从旁边走了过来，冲萧珩温文儒雅一笑，替自己的小妹道歉道，

“我家栀栀童言无忌，还望萧公子不要往心里去。”

萧珩点头，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他并不是不明白，小娘子这是童言无忌，当不了真。但是他还是莫名地升腾起一丝躁动和难耐。

想快点看见她长大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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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年，武康帝忽然病重，很快撒手人寰，紧接着太子悲痛过度，不久便追随着先帝归西。

中都一时局势动荡，波云诡谲。最后顾裕力压众皇子，上位把控朝政。

与此同时，雍州定北王伤重卧床，多番来信催促中都归还世子。

顾裕上位之后，对雍州的警惕不减反增，明确表示过除非定北王病逝，否则不会放走萧珩。

又过了一年，萧晋在雍州过世。萧珩悲痛之余，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回家。没想到孟施如和中都势力勾结，百般阻拦。最后萧珩迫不得已，带着自己身边的亲兵杀回雍州，清除异己，自立为王。

这一年萧珩十八岁，终于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故乡，成为了手握生杀大权的一方霸主。

结束了压抑颓靡的少年时光，萧珩在这一刻才像是重获了自由，开启了他叱咤风云的另一段人生。

可是他依然没感觉到从过去中挣脱出来的痛快。

像是依然牵挂着什么放不下，堵在心口无法纾解。

直到七年后，他听说顾锦栀被许配给了顺州刘淼，不日送亲队伍就要出发时，他先是怔愣了一瞬，随后一个念头在心底飞速地冒出，像是这么多年他终于等来了这个契机——将她据为己有。

那个想法有些阴暗，可一旦冒出就像是生了根的藤蔓，疯狂地沿着他的心脏攀爬。

萧珩自问不是什么好人，处决自己的亲叔叔和生母时，他半点没有手软。以至于他如今在天下的名声一片狼藉。

但至少他知道，自己不会伤害她。

哪怕是将她留在身边，像照顾妹妹一样，照顾她一辈子呢？

萧珩那时心想，他可以让这份喜欢变成守护的，只要她愿意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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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公主出嫁，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从中都出发，举天下都在议论这件热闹事。

雍州看着一派平和安定，隔壁梁州却已经蠢蠢欲动，准备出兵抢亲。

顾珹是和顾锦栀一母同出的亲兄妹，对于妹妹被迫下嫁年纪那么大的顺州建安王这件事，他自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这几日雍州表面云淡风轻，像是无意插手这件事。

不过数日后，顾珹正要出兵顺州，没想到雍州忽然在他背后打了个措手不及，弄得他不得不掉头应对。

与此同时，萧珩已经带着兵马守在了雍顺二州的交界处。

风雪扑朔，风沙迷眼。

萧珩骑在马上，宽阔的肩背迎着风，身后的旭日给他周身镀了一圈金边。

远处雪野中晃着虚虚浮浮的光影。很快就出现了两个单薄娇小的人影。

萧珩盯着远处，握着缰绳的指节不自觉地用力收紧。

离开中都之前，他实在没忍住，偷偷进宫见了顾锦栀最后一面。

那日他告诉她，他要回雍州了，可能以后都不能再来看她了。

顾锦栀是一个人从昭阳殿里溜出来的。这会儿坐在廊下望着他，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好奇又不解地问道，

“雍州在哪里？”

萧珩应道，“在很远的北方。”

顾锦栀歪了歪头，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问，

“我长大了也可以去吗？”

萧珩沉思了一会儿，说，“可以。”

不过顾锦栀很快就反悔了，软糯糯地说，

“不行，父王说过北方很冷的！我最怕冷了！”

萧珩长睫敛下，挡住了眼底的情绪。

是啊，北方太冷了。

像她这样矜贵娇气的小公主，哪里能忍受得了北地那样的寒意。

萧珩垂着眸，看着跟前嫩芽儿般的小公主，心里泛起一丝酸软。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嗓音低缓地说，

“等没那么冷了，栀栀还会来雍州找哥哥吗？”

顾锦栀仰着头，晶莹剔透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好呀！”

一般过了冬天就没那么冷了。顾锦栀一想到以后过完冬天能去雍州玩，不免就有些期待和雀跃。

萧珩滚了滚喉结，忽然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柔软，微凉，细腻。

像骤生幻觉的水中月，又像忽远忽近的镜中花。

这是他最后一次在中都见到顾锦栀。

雪野茫茫，蔓延到了天际。

远处的人影越来越近，映着雪地微弱的光亮，精致漂亮的面容渐渐清晰。

萧珩望着那颗朝自己跑过来的小雪球，这一刻,渴慕已久的念头在心底疯长，暗潮汹涌，执念横生。

他心想，顾二，对不住了。

簌簌风声撕裂天空。

他终于在迷乱的雪地里，看见他日夜思念的小公主，懵懵然地一头闯入了雍州地界。

她在他的马下紧张地仰起小脸，萧珩从她的眼里看到了迷茫和疑惑，她却忽然一声爆哭，

“表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