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借尸还魂一说,古往今来,不算少见。
可我一个根正苗红,生来便是神仙的神仙,自然是不会习得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邪术的。
可若是他人为我借尸还魂……
我想了想,修炼到了这种仙力境界,还能为了让我复活,作出这档子缺德事儿的,怕是只有太上真君一个神仙了……
毕竟,这种有违天道伦常,非要逆天而行的骚操作,干了可是要遭天谴的……
还是那种八十一道九天神雷直接劈你脑门儿上都不解气的天谴。
想当初,若不是太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大腿哭着求我别干这档子嫌自己死的不够快的傻事儿,还拿师傅师兄们用鲜血换来的昆仑十几万年的英名,和血渊再度爆发的可能性威胁我。
说不准,我还真有可能是三界有史以来,第一位被雷劈死的神仙。
所谓物以类聚,神以群分。
我想了想,就太上跟我混了十几万年的那个怂样儿,能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
怕是斗转星移,日从西出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至于其他神仙,那就更没有可能了。
毕竟我这个昆仑一脉的独苗,早在十几万年前,就是一个孤家寡人了……
想到这儿,我不由的怒上心头:
呸,这该死的血渊!
我向来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神仙,若是事事都求一个清晰明了,那活的也太累了。
于是想不通,那便想不通吧。
现在最重要的是,我该如何以一介凡人之躯,重新回到天上。
“小姐,咱们今天还去吗?”红豆走了进来,问我。
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点了点头:“去,为何不去?”
红豆苦了一张小脸:“可咱们这天天往土地庙跑的,别人都开始说闲话了。”
自从十几天前我回到相府,白天几乎就只干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打听这附近的土地庙的位置,然后过去看上一眼。
当然,我这所谓的看上一眼,肯定不是普普通通的看上一眼。
毕竟做了十几万年的神仙,虽然现在沦为了一介凡人,但毕竟还是有点儿经验和直觉的。
就拿这随处可见的土地庙来说吧,庙里供奉的究竟只是一个泥人儿,还是真身,我基本一眼就能瞧得出来。
这不,找了十几天,可算是让我找出了一个老窝来。
但不知是因为我现在只是一介凡人之躯,那老头儿不愿意搭理我,还是因为出去串门儿了人不在,我这都去砸了好几天的门了,硬是没有一点儿回应。
想到这儿,我不禁有些生气,于是对红豆道:“这回你务必多带上几个家丁,叮嘱他们拿上些锤子锄头之类的。”
“啊?”红豆长大了嘴,不知何意。
“我们去把那小老头儿的破窝给砸了,我就不信他还不出来见我。”我摩拳擦掌道。
红豆那张小脸又皱成了个橘子,苦巴巴的问我:“小姐,我们这样不好吧……那可是神灵啊…….”
这小姐怎么回来之后,不仅跟变了一个人一样整天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做些自己看不懂的事,胆子都变得比以前大了几百倍,连庙宇都敢砸了啊…….
怎么办,要不要去告诉相爷……
可就算是告诉相爷,恐怕相爷还要问自己一句人手够不够用……
“神灵?”听到这话,我有些不屑。
在我一个由天地灵气孕育而成,沧夷神君抚养长大,生来便注定是真神的神灵面前,一个小小的地仙,还敢妄称神灵?
虽说强龙不惹地头蛇,可姑奶奶我这回,还偏就要引蛇出洞!
城东,土地庙
“砸!”我坐在事先备好的软椅上,喝着热气腾腾的果茶,面无表情的发号施令道。
“啊?”红豆吓着了,瑟瑟索索的看向我:“我们还真砸啊小姐?”
“砸。”我喝了口茶,淡定的点了点头。
这档子搞破坏的事儿,以前当神仙的时候我也没少干,心情不好的时候连九重天上的南天门我都砸过,一个小小的土地庙而已,有什么砸不得的?
“是。”几个壮汉听我一声令下,抡起手中的石锤就朝那一人高的神像走了过去。
“完了完了。”我听见红豆在我耳旁不停絮叨着,捂着眼睛胡言乱语的说着一些什么神明见谅之类的傻话。
我心想,要是你砸了神明的老窝,他还能见谅,那还真是…….神仙肚里能撑船了。
几个壮汉可没有那么多的讲究,神明这档子事儿,远比不得眼前的主子来的重要,于是抡圆了棒子,就准备往那泥塑的神像上砸去。
然而,就在巨大的石锤碰触到那似乎一砸就碎的土胚身前之时,突的一阵金光大放!
那几名壮汉连人带作案工具全都被震翻在地,时间仿佛瞬间停止,所有的一切都定格成了画面,连捂着眼睛不敢睁开的红豆,也变成了一座人形肖像。
我的眼睛稍微亮了亮,心想终于成了,为了找你,可费了我不少功夫。
下一秒,一个长相极为喜气的中年大叔就凭空出现在了土地庙内,怒气冲冲的朝我走来。
我看着他那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的模样,心想原来这土地的活也算是个肥差,怪不得有神仙说什么“当惯了土地懒做上仙”之类的。
“谁啊敢砸我老窝?!他奶奶的,你不想活了……”
那土地辅一落地,就中气十足的朝我吼了一句,还未见有下句,便直直的盯着我,愣在了原地。
我从躺椅上站起身来,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忽悠这小老儿,才能免去被胖揍的可能。
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水的凤凰不如鸡。
我一个真君,往日里在三界,那可是横着走的存在,哪想得到今日,也要被一个土地欺负了去。
正当我琢磨着,到底是该拿昆仑威名来震慑呢,还是拿太上来唬一唬的时候,我就听的“扑通”一声。
抬头一瞧,便瞧见那土地竟面朝着我,猛的双膝着地,跪在了地上。
不仅如此,还泪流满面的朝我爬了过来,放声大哭:
“姑奶奶?真的是姑奶奶您啊!小老儿我终于等到您了……”
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的我都额外的感怀,若非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个当土地的亲侄孙儿了不成?
可我活了这整整十三万年,却依旧是个不争气的女神仙,别说侄孙儿了,连道侣也不曾有过。
还有,我明明早已作古了许久,这小老儿却说他在等我?
等我干嘛?
等我诈尸吗?
想到这里,我看向这土地的神色暗自变了变,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面前的这小老儿,应该知道些什么……
“你见过我?”我疑惑问道。
这三界上下,能称呼我一声姑奶奶的,虽不在少数,但面前这小老儿,我是真不记得,毕竟我一个神君,哪儿来的土地侄孙?
说出去,那也太丢面儿了…….
“您不记得我了?”那土地老儿抹了把鼻涕,自来熟的讲起了那从前的故事。
我听了个大概:
“约莫数万年前,一次我无聊下界,偶遇凡间大乱,战事纷争久久不绝,百姓流离失所,帝王昏庸,为政不仁,官逼民反。
这土地老儿,哦,当时应该是叫陆英杰的,就上山当了土匪头子,好巧不巧的,被我给撞见了。
于是在我一番“悉心点化”之下,就投匪从军去了。
神君点化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机缘,于是这小老儿便一路过关斩将,同一众将士陪真主安定了乱世,抚慰难民,散尽家财,最终得以百年之后,坐地升仙。
先不说这故事是真是假,就算真有这么一档子事儿,那我也不应该是他口中的那个“心怀天下、广结善缘、悉心点化、善良无私”的神仙。
这些个无私大爱的词儿,向来是跟我沾不上什么边儿的。
至于数万年前……
哎,如若不是跟那血渊有着深仇大恨,我也不至于愿意为这劳什子的三界献身的。
我想,他大概,是误会了些什么吧。
不过这样也好,倒省去了我一番嘴舌。
“英杰啊。”我调整了下自己的称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和蔼可亲一些。
听我这么叫他,那土地老儿浑身的肥肉猛的一颤,像是受了多大的惊吓似的,看向我的眼神儿都变得诡异了起来。
我点了点头,很是满意他的反应。
“英杰啊,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本意并非砸你庙宇,而是有事相求。”我尽量放低了自己的姿态,温和的道。
“哎呦喂。”土地老儿一拍大腿,朝我道:“姑奶奶,您这么说可是折煞小老儿我了,您有幸光临寒舍,我这破庙都蓬荜生辉啊!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不管做不做得到,小老儿我都愿意为您抛头颅洒热血,上刀山下火海,义无反顾!”
我瞅了他一眼,心想,还是这人间的神仙会打官腔,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比不得,比不得。
“英杰啊,你可否先告知我,现在距离血渊异变之时,过去了几个春秋啊?”我开口道,这是我现在最想知道的事情。
“姑奶奶,您这一走,就是整整三千年啊!”土地哭嚎着答我,涕泗横流,仿佛我走后的这三万年,他受了多少欺负似的。
我点了点头。
三千年啊,还好还好,我心想。
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
比起我虚度的那些光阴而言,确实不算什么,但也好歹,没有久到让三界都忘了有我这么个神仙存在过的程度。
事情和我想象的相比,还不算糟。
“英杰啊,我作古了的这几千年里,仙界可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吗?”我接着问道,因为这有可能和我突然诈尸有关。
听我这话,土地的神色明显变了变,说话变得支支吾吾的,仿佛在掩饰着什么:
“嗨,您也知晓,这三界之中能有什么新鲜事,不过就是些陈芝麻烂谷子之类的罢了。”
“倒是您突然转生这事儿,算得上是一件大事。”土地接着奉承道。
我点了点头,虚心接下了这真心的吹捧,心想,要是我诈尸之事被三界知晓,那还真是得引起一阵地动天摇不可……
“英杰啊,你也看到了,我虽未作古,但不知为何,现在乃一介□□凡胎,当务之急,是如何重返仙界。”我切入正题,开口道。
“你可否替我去东海蓬莱仙岛,寻寻太上真君?我与他十几万年的交情,是最最信得过的,想来若是他知晓我诈…重生一事,应会喜极而泣。”
毕竟一个神仙诈尸这事儿,别说见了,我是听都未曾听过的,太上见多识广,应该能帮我解答迷惑。
最最重要的是,那家伙仙术高深莫测,九天之上少有及者,有他护着,我也安心些,不至于被人间这些豺狼虎豹给叼了去。
土地犹疑的看着我,似乎在想着如何措辞。
我了然于胸,想来替我这等神君办事,压力必是极大的,于是故作友善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有话直说,无妨。”
我这一安慰,那小土地非但没有轻松些许,反倒更加愁眉苦脸了起来,只见他看着我道:“姑奶奶啊,您是神君当惯了,不知道似我们这等地仙,要去那几处世外仙境,可比登上九天还难,小老儿我见都未曾见过,可怎么去帮您寻那太上真君啊!”
我愣了愣,疑惑道:“我记得,太上因喜人间热闹,所以特在东海设了一处蓬莱虚境,可连通二界,早年间,我还见过不少凡人上山求药的,你怎的去不成?”
这蓬莱虽似我昆仑,乃九天之外秘境,但因地处东海,又得了个太上这等爱瞧热闹的性子,可谓是最最接地气的神境了,所以早些年那凡间传说,都有蓬莱的影子。
土地老儿见我如此说,以为我是不信他的说辞,赶忙解释道:
“姑奶奶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这太上真君是在凡间设下了虚境,渡化有缘之人,但这虚境行踪缥缈虚无,偌大的东海,风浪甚急,精灵鱼怪不在少数,若非人间有大事发生,是几百年都不曾现身一次的,小老儿倒是可以等,但您……”
是了,我现在乃一介凡人,寿命不过百岁,怕是等到这老头找到太上,我都化成灰了。
“那你不若去一趟南天门,帮我寻寻那天帝小儿罢。”
我琢磨着,自己这十几万年来,虽说和天族关系不算多么友好,但好歹也算是个烈士,保了三界平安,再怎么说,这天帝也要顾着些规矩,来接接我吧。
英杰咬着手指,蜷缩在地上,那张肉乎乎的大脸皱的比往日里的红豆还要难看,哭腔着道:
“您这不是开我玩笑呢吗姑奶奶?”
我纳闷的看着他,心想,我明明很认真的在和你探讨如何重返天界之事,怎么就成了开你玩笑了?
我看起来像是那么有闲工夫的神吗?
那土地老儿见我实在不解,只得深深的叹了口气,自怨自艾道:
“姑奶奶啊,我一个小小的地仙,未经传召,怎好的上那南天门去?”
“怕不是还没见着天帝陛下,小命儿就没了呀……”
“以往小老儿我都是等着那数千年一次的天界盛会,才得以传召去那九天之上看上一眼的……”
我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再听那声姑奶奶便觉得有些扎耳。都是混日子的神仙,怎么我混着混着,就成了昆仑之主,三界上下任我横行。
而你混着混着......
“哎。”我叹了口气,实在是数不上是我诈尸以来叹的第几口气了,拍了拍那小土地的肩膀,以示安慰。
谁让我现在就只能指望着一个小土地帮我了呢?
真是落水的神仙不如狗…
啊呸,是诈尸的神君不如小小的地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