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今既已知晓我的处境,却还是如此这般。”他道:“南枝,你究竟喜欢我什么?这张脸吗?还是这漓王妃的身份?”
我看着他那充满了鄙夷、不屑、质疑的眼睛,良久,叹了一口气。
在天上时,他就一贯不喜与人亲近,乃至几万年间,除了我,太上,和昆仑的那些花花草草、鸟兽鱼虫之外,再也没得什么亲人朋友。
我这一去……我向来自问于这世间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太上道法深厚纵横九天,也用不着我瞎操心,唯一值得惦念的,便只有眼前这个随手捡来的小徒弟。
约莫是七万年前吧,我闲来无聊,在大荒四处游荡之时,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小家伙。
大荒乃上古神境,混沌散乱,凶兽数不胜数,一般的神仙都难以踏足,因为一不小心便是个有去无回,但在那大荒深处,我却诧异的看到,一个修成人型的小家伙,脏兮兮的坐在树下。
在他身周十里,混沌弥漫,四方凶兽如临大敌,战战兢兢。
可那生于混沌,身负神力的小家伙却始终无动于衷,只是目光呆滞的望着远方。
“怕是尚未开智……”我心下一喜,从怀里掏出那颗刚刚偷来的火雀蛋,挥手便毫无神性的砸在了小家伙的头上。
那小家伙吃痛,抬眼看我,神色不解。
我走上前去,将那颗掉在地上的火雀蛋捡起,递到他面前,诱拐道:“这可是个好东西,想吃吗?”
他看看我手中的蛋,又看看我,无动于衷。
我听见身后追来的火雀怒吼嘶鸣的声音,捂了捂耳朵,咂舌道,还真是穷追不舍。
我看着面前那张混沌的小脸,在那只傻鸟怒火冲天之时祸水东引,三下五除二的直接把蛋塞进了那小家伙的嘴里。
火雀愣了一瞬,感知到蛋与自己的联系逐渐消失,顿时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大荒烈火焦灼,冲天而起。
“吵死了。”我掏了掏耳朵,极其臭不要脸的回头看向那发疯的火雀道:“不就吃了你一颗蛋吗,至于发这么大火。”
苍天可见,我所言并非全虚,这火雀生在蛮荒,一身至纯的火性力量蛮横无比,几百年就能下一窝崽子来,为了不让他们结成族群之势,这偷蛋的事儿九天之上的那群混蛋和我一样是没少干,甚至于我们这些道法深厚又闲的无聊的神仙,时不时的就得来这大荒走上一趟,偷几颗蛋回去加餐……
虽然我是不怕的,但……我回过头去看了看莫名其妙被我塞了一颗蛋进肚子的小家伙,笑的牙不见眼。
“乖乖,这是天意呀!”我蹲在小家伙的跟前,伸手揉了揉他脏兮兮的头发,问道:“好吃吗?”
小家伙的眼中满是迷茫,只是愣愣的看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俗话说的好呀,有奶就是娘,如今我给了你一颗蛋吃,也算是与你又了渊源,这样吧。”我不怀好意的笑道:“我就勉为其难,收你为徒,只要你愿意跟我回昆仑,我便抓几只那臭鸟儿,让它日日给你下蛋吃,如何?”
身后的火雀似乎是听懂了我话中的含义,顿时怒意大发,嘶吼着便朝我冲来,我不甚在意,只是随手捏了个诀,准备等到它临近之时再甩出去,好抓了这傻鸟儿来逗着玩儿,可谁知,还没等我出手,眼前的小家伙却皱了皱眉头。
就在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一股仿佛来自远古的洪荒力量肆意蔓延,霎那间便席卷了这方空间,那火雀浑身的神力瞬间消散,一头便砸到了地上昏迷不醒,这时,我才终于明白,这不知是什么东西化成的小家伙,为何能在这恐怖的蛮荒深处安然生存,那四周的凶兽又为何只敢远远的盯着他看,却一步也不曾上前。
我心下惊喜万分,早年间曾听十七师兄讲过,我还是一颗蛋的时候,乃是他游离四方神境之时捡回昆仑的,从此悉心照料,才有了万年后我的破壳而出。
如今倒好,我这是捡了个现成儿的啊!
我看着眼前的小家伙,试探着伸出手去:“我带你离开这里,可好?”
司颉是如何被我连哄带骗加强拐的带出大荒的,如今细节我已然是记不清了,但后来的那些事情,我却未曾忘过。
离开大荒之后,他体内那股无名的煞气没了压制,翻涌而来,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那无名煞气不仅使得他修为寸步难行,更甚者,覆住了他大半的脸庞,遮住了那绝世容颜,使他面容变得丑陋不堪。
我带着他求医问药,拉着太上陪我天上地下的劳苦奔波了几万年,都没有找到解决之法,只得任由他体内煞气弥漫生长。
而他那微弱的完全不能看的仙力道法,使得他几万年间修为都不曾有过什么长进,到我走时,还依旧是个散仙……
这样的他,该如何独自撑起诺大的昆仑,我不敢想,也不愿想,于是我留下了一封书信,告诉他,若实在不成,便封了山,回大荒去吧。
如此,也好过日日夜夜,独自强撑……
说实在的,我过去曾常常怀疑自己,当初我固执的将他带出大荒,养在昆仑,是否做错了什么。
然而我却并没有问过他的意见,他也从未对我讲过什么。
我从来都明白,我只是在漫长的生命当中太过寂寞,于是哪怕是抓住了当初记忆当中的一根稻草,也自私的不肯放手罢了……
往事已矣......
我看着云渊,眸里盛满了担心与忧虑,生怕他这从小爹不疼没有娘的孤僻性格将来成为他飞升路上的心魔,三界上下,怕是只有我一人知晓,他飞升之事,有多不容易,我盼了数万年,想要替他挡下那不知何时到来的天劫,却没有想到,还是没有来的及……
如今,如今……
我兀自的抓过他的手,握在手心,看着他眼中淡漠疏离的样子,心疼极了。
“云渊,我只想你知道。”我看着他的眼睛道:“这世上,总有人会不图你的身份地位,不慕你的绝世容颜,全心全意的只为你着想,只盼着,你能活的开心,幸福,快乐,不为世俗所扰,不为困苦所缚,终生,平安喜乐。”
司颉,昆仑与你,对我而言,从来都是同等重要。
说实在的,我到现在都弄不清楚,自己为何会重生,但从我看到你的那一刻开始,这一切,早已变得不再重要。
师傅只愿,能够陪伴着你,渡过这人间的艰难困苦,孤单寂寞。
只愿百年之后,你能飞升成神,得享大道,百世崇拜,万民敬仰。
眼前之人神色平静没有动容,手中冰凉难以捂热,我把它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希望能够带给他一丝人间的温热。
“小心!”突然,耳边一阵风声响起,打破了这方空间的宁静,云渊一把将我拉入怀中,堪堪的,避开了那只从窗外疾驰而来的利箭。
箭头冷光凛动,直接贯穿了我身后的车壁,车外这才听见响动,嘈杂起来,但早已不见了贼人身影。
我看着那冷箭穿过的洞口,抬眼看向云渊深深皱起的眉头,心下狐疑不定。
谁想杀我?谁又能杀我?
还是在我与漓王云渊共乘一辆马车,刚刚驶出宫门之时杀我?
我不过一介臣女,唯一与众不同的,不过是漓王未婚妻这个身份罢了,但杀了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宫中那几位草包是可以想当然的排除的,那些人巴不得我活的好好的,如此才能给漓王添堵,没有人希望手握重兵的漓王云渊真的娶到一位有所依仗的未婚妻,所以放眼满汴京城,只有我这样的身份,才是最好的选择。
表面上,是南相最疼爱的小孙女,实际里,却是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依仗的一个孤女罢了。
更何况,这个孤女,还是个花痴草包,不可能为漓王的未来谋划哪怕一分一毫的那种。
我抬头,看向云渊的下巴,他好似察觉到了我目光中的含义,也低头看向我。
“你以为是我想杀你?”他挑眉,语气中带了一丝的自嘲。
我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就算他想杀了我这个名义上的草包未婚妻,也不会选择在这时动手,刚刚接受了皇帝的赐婚,未婚妻就遇刺身亡,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呢么……
“我若是想杀你,你活不到现在。”他道:“况且,你认为我看起来像是一个会被要挟的人?”
我还依旧被他环抱在怀中,他的呼吸就喷在我脸上,不炙热,却也带了一丝的温度,胸前的心脏有力的跳动着,将我拉回这人间。
他低头,看向我道:“别误会了,我答应娶你,并不是因为怕他们。”
他们,指的是南朝皇帝,还有一直因为孙女的执念而裹挟皇帝的宰相。
云渊伸手掀开帘子,向外面望去,夜色深沉,四周静悄悄的,丝毫没有一点的肃杀氛围,外面的侍卫走上前来对他摇了摇头:“什么人都没有。”
云渊皱起了眉头,低声道了一声:“你们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