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领了命,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去了,明明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暗杀,但却没有任何人胆敢质疑漓王殿下的命令,这一点来说,便足见他治下之严。
我随他下了马车,站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中央,目送车马离去,不知他想干些什么,却也没有开口问。
刺客是谁派来,今天是别人想要杀我,还是他突然反悔了想要杀我。
不论我怎么想,怎么看,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是,眼前的这人,并不是我那昆仑的小徒弟司颉,而只是漓王云渊。而此时此刻的我,对于他而言,也不是九天之上的神君,而只是一个从小便纠缠于他,刚刚被赐了婚的草包王妃罢了。
正当我愣神之际,腰间突然被人揽过,下一秒,便被带着飞离了地面,云渊抱着我瞬间腾空,下一秒便落在了二层的亭阁楼台之上。
我感到腰间一松,便看到他自顾自的走到廊边,低头看着什么,我跟了过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那扶栏之上,有一块不大不小的暗色痕迹。
我吸了吸鼻子,心下一沉,朝脚下仔细的瞧了瞧,这才发现四周竟然有一些暗色的能量残留,若我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魔气。
魔族消弥于世间已久,自上任魔尊被封印于离恨天之下后,魔族便再也没有踪迹,如今却突然出现在人间……还想要杀我?
我想起不久前才又见过的宫里的那位妖妃,摇了摇头,感到脑子里嗡嗡的,乱成了一团浆糊,自从在那方山洞里醒来之后,很多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使我压根儿理不出一个完整的思绪来。
不过昏迷了三千年而已,我就跟不上如今时代的发展了么……我低头叹气,无语凝噎,为我这命途多舛的诈尸之路感到无比的悲伤。
“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我脑中胡思乱想着,却听到前方背对着我的云渊出声说道。
我抬头,见他转过身来,看着我,不知在作何思考。
“无妨无妨,既不是你,那便是哪个看我不顺眼的想要我的小命罢了,如今整了这么一出,我却安然无事,那人想必也会收敛一些。”我笑了笑,试图打破这气氛的尴尬。
然而他却看着我,沉默不语,就在我被他盯的浑身发毛,怀疑他该不会是突然改了主意,觉得有我这么一个存在着实麻烦了些,这才让那些人离开,准备亲自解决了我吧?
一念及此,我突然有些慌张,就算他此时不知我是他的亲亲师傅是也,但若他之后渡劫成神,想起过往,知道我曾于人间诈尸,而他却亲手断绝了我最后的一丝生机的话,那他还如何能当成那逍遥的神君?怕是不被心魔所扰,直接堕神就阿弥陀佛了。
我连忙道:“你若是看着我心烦,我今后便尽量离你远些,这婚约之事嘛,总能想到法子拖它一拖的,若是我突然身体不适卧病在床,南济必然不会逼我成亲,皇帝也不可能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不是?若是最后拖不得了,也简单!成亲之后我们照旧各住各的,你想做什么我都尽力帮你,若你实在是不想旁人插手,就把我当个透明人就成,你看如何?”
我看着他,心里突然紧张的如同擂鼓,生怕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我这小徒弟一个想不开,真的干出那等欺师灭祖的事儿来,回头遭了天谴堕了神,我能找谁哭去?
怕是到时候我都不知道是哭自己还是哭徒弟来的快一些了……
“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然而他盯着我良久,却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我有些纳闷,一头雾水的看向他。
“我问的是。”他一步一步逼近我的身前,眸色比夜色还要更加深沉:“你究竟……”
他在我身前一步站定,低头俯视着我,面沉如水,让人看不出喜怒:“喜欢我什么?”
“我喜……”我突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原来搞了半天,他竟然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吗?还亏的我为自己的小命和他的成神之路捏了一把汗。
我喜欢他什么?
我喜欢他什么……
我抬头看向他,有些纠结,如果我说“我其实不喜欢你,你相信吗?”,怕是鬼都不会信。
而且,真的不喜欢吗?
不是的,怎么可能不喜欢?
我若是不喜欢他,怎会活了十三万年就收了他这么一个小徒弟?我若是不喜欢他,又怎会为了压制他那满身的煞气苦苦奔波数万载?我若是不喜欢他,又怎会把对我而言最为重要的整个昆仑都交予他?
我若是不喜欢他……我深吸了一口气,那我现在这是在干嘛?好不容易重生一回,不去好好研习修行之法,在这儿跟他唱着这些无趣的人间大戏,我闲的没事,耍着自己玩儿呢吗?
但我知道,他问的,却不是我的这种喜欢。
他问的,是作为一个陌生的再陌生不过的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
那是女子对男子的爱慕之情,是希望与眼前之人举案齐眉,生生世世同床共枕的感情。
或许之前的南府五小姐对他是有这样的感情的,可那位原先的小姐喜欢他什么呢?我摇了摇头,怕不过是红豆口中那些“天潢贵胄,文武双全,貌比潘安。”之类的吧。
这样的喜欢,于他而言,怕是比那地底的泥都要不如吧。
看着他的眼睛,深知他的困境,这样的喜欢,我又怎么说得出口呢……
我突然感到自己有些害怕,怕看见他伤心,怕看到他自嘲的笑,怕看到他那落寞孤寂的,仿佛全天下都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眼睛……
我的司颉,看起来或许沉默冰冷,可内心却比谁都要温柔善良。他不常说话,可却从不会说谎话。他不喜与人亲近,却从来不会在背后捅人刀子。他修行没有什么天赋,但却比谁都要刻苦认真。
每当我出门游历归来,他总会在山门处等我,不论是百年,千年,还是万年之久,只要我回到昆仑,就一定看得到他的身影。
每次我喝的酩酊大醉,他都会悉心的照顾我,乃至于我后来愈发没了节制,因为我知道,不论如何,都会有一个人陪在我身边,我不会在酒后失足坠入那深不见底的西海海底。
每次我信口胡诌些天方夜谭,连太上都懒得理我之时,他都会听的比谁都认真,乃至于那些小孩子都骗不过的把戏,却在他这里屡试屡灵。
每当我这个不靠谱的师傅因为自己忘记剑诀,把一堆砖头似的书随手丢给他时,他都会认真无比的倒背如流,每每让我感到汗颜。
昆仑的花草树木都是他来打理,人间有的四季之景,昆仑从来分毫不差。
附属部落的事务永远是他在处理,原本每隔数年都要打上一架的各大部族变得井井有条,一派欣欣向荣之色。那些常年被我随手丢弃的灵□□剑,都整整齐齐的堆满了后山整座宝库。
这数万年来,与其说是我照顾他,不如说是我这个不靠谱的师傅,事事都需要他来照顾……
天上地下,除了我那早已泯灭于时间长河中的师傅师兄们,他便是我最亲之人,最爱之人,最惦念之人,也是我,唯一亏欠之人……
我喜欢他,爱他,就算他此刻用利剑刺穿我的心脏,我也不会恨他,就算哪一天需要我为他献祭出自己的元神,我也不会皱哪怕一丝一毫的眉头。
但那是师徒之情,是亲人之间的感情,却唯独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
所以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
我回答不出来,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看着我的眼睛道:“那我换个问题好了。”
“既然你说,这世上,总有人会不图我的身份地位,不慕我的容颜,全心全意的只为我着想,只盼我能活的开心,幸福,不为世俗所扰,不为困苦所缚,终生平安喜乐。”他道:“那个人,会是你么?”
……
“什么?”我看着他,问道,什么会是我么?我有些怔愣。
他欺身靠近,看着我的眼睛,不让我有丝毫躲闪的机会,开口问道:“我说,那个不图我的身份地位,不单纯喜欢我这张脸,哪怕有一天我不再是这南朝的漓王,哪怕有一天我丑陋,低微,还愿意喜欢我的人。”
他看着我,没有问出那最后一句,却心知肚明的那句话。
那个人,会是你么?
假如有一天,我不再拥有这尊贵的身份地位,变成了一个丑八怪,还会有如你说的那般愿意喜欢我的人么?
如果有的话,那个人,会是你么?
不知为何,我突然笑了,笑的无比轻松。
我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颇有些长辈似的对他道:“别的我不敢承诺与你,但若是有一天,你真的如你所说,没有了这身份地位,也没有了这张能拿出去招摇过市的脸。”
我作势极其胆大包天的拍了拍他近在咫尺的俊脸,笑道:“我也会如从前那般。”
我也会如从前那般,喜欢你的。
我的傻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