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凝然对视中时,他倏然一笑,单手抵在她身畔,任由殿阁内袅袅拂过的香风吹散女子的青丝,缕缕勾勒上自己的脸庞。
两人轮廓精致的唇瓣近乎咫尺之间。
太子用无比清醒的语调,一字一句顿出:
“马钱子毒是你淬在簪子上的罢?”
九哩忍不住悄悄屏住了呼吸。
这男主未免也太警惕了……哪怕确定了宿主的真实身份,也丝毫不带信任的。
岳流萤颇觉有些炸毛了,原是一直跟我在这儿装,忍无可忍地推开他。
真是麻烦,绕来绕去不若挑明了痛快。
于是她颔首,直接坦白:
“对。那芙蓉匕是我的,为了防身在匕鞘内涂了剧毒,随身携带,因为连累了你所以来救你,明白了吗?”
他微微愣怔,自是不曾想到让她直言如此容易,一时失笑。
这个女人,越来越有意思了。
顾千丞的眸光晦暗不明,拊掌冷言:
“好,孤就喜欢坦诚之人,希望太子妃以后也如今日这样。”
不巧舌如簧,拐弯抹角。
岳流萤不屑地“哼”了一声,扶好衣襟,便步履凌然地离开了。
…
由于皇后势力的暗中排布,东宫行刺事件最终也没查出个究竟分白,而是草草定为私仇了事。
詹事府也因此被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两个月后的六月初九,将是南睢传统的引箭节,是为第一次夏猎。
因着体贴几位小皇子体弱怕暑,皇帝顾渊决定在郢城郊外举办。
届时王室公卿家的男子都会参加,争相拔得头筹。说是公平竞争,可却也是要掌握分寸,不能抢了诸皇子的风头。
众皇子王爷都在为夏猎做准备。
清晨,皇宫会挽楼。
这一日天空碧蓝如洗,护城河映照的倒影里看不见一丝浮云,过分平静。
太子在会挽楼练射箭,要求太子妃陪同观摩。
于是,岳流萤又是在大清早被唤起来整饬衣装,陪太子练箭。
她最最厌烦的就是早起。
岳流萤掩面打了个哈欠,兴致索然地看着太子练箭。前世,她骑射俱佳,尤其擅长百步穿杨之术。
自是看惯了的,对这种流水似的训练毫无兴趣。
更何况又不让她上手,在这儿干看着,当真是无聊的紧。
只听得“嗖——”的声响,箭羽穿风而过,次次正中靶心。
顾千丞眯起左眼,又次将靶心上已有的箭矢打掉,侧目觑到她,忽然向她招了招手,抬起弓弩示意她近前来。
岳流萤微喜,终于轮到给她也玩玩了?
却被九哩在心中急忙提醒:
「宿主啊,北齐二公主再如何也不过一闺阁女子,怎么会拉弓搭箭呢?」
那厢,顾千丞已经走近一步将那把银月弓递到她手里,浅笑一声,沉声说:
“太子妃身手矫健,想必箭法也不逊,不如展示一二。”
你看,他都知道我身手矫健,我还硬凹什么闺阁女子?
她鼓了鼓唇角,只能假装不会,故作孱弱,“咣当”一下将那玄铁制的弓弩掉在地上,神情略带窘迫:
“……这个太沉了我拿不稳。”
他眼神幽深,抚摸着手里的银月弓,神色不容辨明,“萤儿不会射箭?”
她微咬下唇,“当然不会。本公主出嫁前,久居深宫。”
“不会,孤来教你。”
太子用悦耳的声音说。棱骨分明的手自然而然搭在了她的肩上,语气沉郁,在她耳朵边轻轻吐息。
低眉敛目,落在她颀长漂亮的天鹅颈上,那白玉一般的肌肤,凑近些尚泛着阵阵淡香。
“你从前在北齐皇宫都做些什么?”
他的手熟稔地攥着她的手,放上箭羽,拉起弓弩,握及那柔若无骨、还泛着些许寒凉的小手。
顾千丞第一次清晰意识到女人的手比男人的手小得多,也更加细腻柔软。
她虽在前世武功高强,习练的却都是以柔克刚的轻功,手上不过一层薄茧而已。
这一世用着原主的身躯,那细手更加玉质天成,如温润的素玉。
从前爱干些什么?
岳流萤差点便脱口而出,骑射,喝酒,给马剃头。
她在西梁时嚣张跋扈,又懒得搞小女儿家那些花花肠子,常流连的地方都是剑器营和跑马场。
是而温婉一笑,一手捏着裙角,轻声说:“赏花,书画,找人下棋。”
她不太擅长撒谎,从前也无需向任何人诳语。此刻白皙柔软的耳朵上,已然平添了红晕。
顾千丞淡漠的眼神中不见波澜,“哦,是吗。”
沉沉的呼吸喷涌在后颈,耳垂有些滚烫。她微动了下脑袋,又被他不小心轻轻蹭到。
当她意识到那触感是少年的薄唇时,顿觉烫到了脖颈。忍不住蹙眉别开。
他收敛笑容,口中却慢条斯理地说:
“有孤在这东宫。太子妃什么都不用会,只需要当个安心享福的花瓶,便是最好。”
说话间,他攥着岳流萤的手拉弓搭的箭矢飞射而出。
那箭射中了靶心,径直由上而下劈断了原有的一支。
岳流萤冷漠地撇了撇嘴,炫技秀完了吗?她不自在的从他怀里灵巧脱身,嫌弃地抚平身上的褶皱。
正当顾千丞旋身,将那弓弩放回桌上时。
身后的草丛突然传出了“嘶嘶”的细响,岳流萤敏锐地察觉到,挑眉迅速看去。
只见,一条蛇正吐着信子在木叶间蠢蠢欲动,欲近身前面的太子。
“小心!”
她心中一惊,这短尾蝮可是有毒的。
几乎是一瞬间下意识的动作,岳流萤抓起一旁的弓弩,弯弓,搭箭,一气呵成。脚步轻盈移动,连沙尘都不见。
“别动。”
清冷的语气近乎命令式的,厉喝向眼前身形玉立的少年。
她将箭对准了顾千丞。
顾千丞沉默不言,冷冷地背手看向她,眸光流转着复杂光芒。
她半眯起一只美眸,睫毛轻颤间,一支离弦的箭豁然飞出松开的指尖。
于顾千丞的面门逼来,他微攥紧了手。那箭迅速穿过他的左耳边。
只听得“噗”的一阵撕裂声,利箭最终直直射中了身后草丛中即将攻击而来的蝮蛇。
蛇身纤细滑腻,却被顷刻间一箭贯穿双目,一命呜呼。
他神情淡漠,回首时看到,亦无半分惊惧之意,点了点头。“箭法很准,当真是个好料子。”
当真是功底深厚。他一点也没猜错,所以才设计放了毒蛇来试探。
他讥讽地弯了弯唇。
此人或许因种种原因成了二公主的身份,但与那个北齐痴儿二公主绝不是同一个人。
她武功深厚,箭法可谓穿杨百步,必然是积年的童子功,手部更不可能柔软如斯。
他思考起这诸多疑问,认知受限,实在无解,而只定定地看着她。
她明白自己又露馅了,但也是为了救他性命的无奈之举,是而轻轻叹息,嘲讽道:
“太子殿下果然仪表不凡,能把这毒蛇也吸引了来。”
岳流萤抬眸注意到他的目光,很反感被人用如此诡异的眼神盯着,微微颦眉,凌厉地回视过去。
“殿下作甚要如此看着我?”
顾千丞不冷不热地答:“多谢相救,孤只是觉得,来日有太子妃在侧相助,甚好。”
“……”她唇角微微翕动,也懒得装了,不觉有些闷气。
「宿主!你为何不解释说是情急之下,射准只是巧合……」九哩亟声道。
岳流萤面色麻木,仿若朔风拂过,在心中冷呵,“你觉得还能装的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