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朦胧中，艾克缓缓睁开眼睛。
转过头去，晃眼的大海映入眼帘，一如当初他来到这个世界那样陌生又熟悉。
“又做噩梦了？”
贞德一如既往地端着茶点走到他身边，艾克熟练地伸手接过咖啡。
“嗯……梦见你死了。”
“真是毒舌呢，好歹修饰一下再说出口比较好吧。”
“我不喜欢在话中加入辞藻的修饰，太麻烦了。”
“好好好，说不过你……话说，我怎么死的？”
艾克沉默了，他歪着头，看向大海，脑中只有一片模糊的阴影，他似乎回想不起来。
“忘了，大概是很无聊的死法吧。”
“嘿唉~~居然没有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吗？那确实有可能是很无聊的死法。”
贞德搬来一张椅子，坐在艾克对面。
他们悠闲地吹拂着海风，无比惬意。
“就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真好啊。”
贞德感叹了一句，抿了一口手上的热茶。
“但是，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总感觉，最近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那种感觉，充满了绝望和无力，令人厌烦。”
艾克紧皱眉头，他讨厌这种预防的事情，他不喜欢在灾难到来前，自己只能毫无目标地原地打转。
“不用担心啦，到下个月海军本部就会派人来交接工作，我们到时候都能直接退休了，然后就去四海那边找个桃花源生活。”
“说的也是，我之前还拜托战国那个小子帮忙找个好地方，他最近应该找得差不多了。”
“与其担心你那所谓的不好预感，还不如好好想想退休后你要怎么生活，总不能一整天都在钓鱼吧？”
“唉，这主意不错啊！”
“哈？你在开什么玩笑！？”
“退休生活肯定要悠闲自在点啦，钓鱼有什么不好的。不过我倒是想开一家糕点店，可惜我的工资都被钢骨空那混蛋给扣了！”
“不要紧的，等退休了，我攒的退休钱就留给你开糕点店，顺便当收银员，至少不会无聊。”
话音刚落，艾克便惊喜地看向贞德，可惜贞德转过身去，艾克没能看清她的表情，同样，也没注意到她耳朵上的红晕。
“你不是说你的家乡有很多好吃的糕点吗？到时候做出来先让我尝一份！我想看看另一个世界的糕点跟我们这边的有什么不一样。”
“好好，说定了。”
艾克长舒了口气，看上去十分愉悦。
那可不是，毕竟启动资金被可爱的秘书包了，谁不喜欢呢？
“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会相信我说的话。”
“虽然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这件事本身毫无逻辑，不过这片大海上本就有恶魔果实能力者这种不讲道理的存在，像艾克你这样的倒是显得不奇怪了。”
“不愧是理智从不降低的贞德，表现良好喔！”
“唉……唯独不想被你这样夸奖。”
是的，早在几个月前，艾克便告诉了贞德他说穿越者的秘密。
但令人意外的是，贞德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稍微惊讶了一下，随后就催促艾克赶紧批阅文件。
“我记得你那个世界好像叫做小说的东西是吧？有点像我们这边的故事书哎。”
“没错，我们那个世界的小说可谓是百花齐放，各种好的烂的书一抓一大把，比海里的海贼还多。”
“噗……哪有这样比喻的。”
“啊对了，我们那个世界也有好多关于穿越者的小说，不过我曾经一度将其视为幻想，没想到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艾克看着自己的手掌，感受着身体内真实而又澎湃的气息。
“其实，我就是个普通人，没有金手指，没有系统，不知道火药的比例，不知道武器的设计，也搞不懂如何建设一个完美的国家，法律、人情世故，这些我统统不知道。”
“如果穿越者有很多个的话，我大概是最垫底的吧，毕竟我只有一身体术和霸气傍身，甚至没吃什么强大的恶魔果实，唯一称得上优点的，大概是……老实？”
“如果忽略你在表彰大会大骂空元帅这件事的话，确实可以算是老实。”
贞德撇了艾克一眼，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无奈。
“不过呢……我果然还是好想念故乡啊……”
“你的故乡有那么好吗？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那当然啊，那是我做梦都想梦见的故乡，我那今生今世都素未谋面的故乡。”
“所以你跟我分享这个秘密是为什么呢？”
“因为……信任？”
“为什么是疑问的语气啊喂！”
“不要介意嘛。”
艾克与贞德的玩笑声又在房间内回响，他们这些年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彼此都在依赖着对方。
但有的时候，贞德总觉得艾克离自己还是那么的遥远。
明明就近在眼前，却总是无法握住那只手。
很奇怪，只是待在一起，就感觉满足了。
总觉得更进一步的话，会发生无法预料的事情。
“呐，艾克……你，不会离开我对吧。”
“嗯，不会的，我一直在你身边。”
“骗人，你明明更喜欢你的故乡。”
“故乡是我的家，无法回去了，但贞德你是确确实实在我身边的，你去哪，我就跟到哪。”
“确定？不能反悔的哦。”
贞德伸出勾起的小指，艾克领会了她的意思，伸出了手，两根手指头勾在了一起。
这一刻，贞德稍微有些放心了。
她的心意，艾克确确实实地收到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就这样喝着茶，欢声笑语地聊到黄昏来临。
夜晚逐渐降临在这片大地，冷风席卷着大海。
艾克和贞德沉默地看着大海，海浪的呼啸声时大时小。
在某个时刻，艾克突然意识到，自己竟是如此孤独。
荣耀于他无用，闭上眼睛的每一刻，家乡的风景便出现在他心中，却显得异常模糊，他是有多么的可怜，居然连故乡的风景都快忘了。
他厌烦自己拥有的力量，曾经自豪于此身的伟力，却因为得以预见未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永远无法改变。
海军的同僚评价他拥有最强的见闻色霸气，当他人只能预见几秒后的未来时，他已然看见遥远的未来，直至世界的尽头。
那些未曾见证的记忆太沉重了，几乎快压垮他的肩膀。
那些悲剧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那是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的历史节点，试图去篡改，只会得到更加可怕的后果。
在一次次的绝望中，艾克早已麻木，他曾经任凭同伴在自己眼前惨死，却不试图解救，其他人也质问自己。
但没关系，他已经习惯了……没错，已经习惯了。
“但是……真的，不想你死啊。”
艾克看着躺在自己腿上入睡的贞德，一行清泪从他的脸颊旁流下。
明明已经失去太多了，到现在，都还要他失去最珍视的人……
这个世界真是自私。
“没事的……艾克……没事的…”
“但是……不要……忘记……我……”
贞德死前说出这些话的哀伤，与此时此刻沉睡时的幸福重叠在了一起。
一切悲痛与绝望，塞满了艾克的脑袋。
他不知道前路该如何行走，他迷茫于方向的抉择。
他指引了无数人踏上光辉的道路，可谁来指引他？
“你在排斥我吗？世界？”
✟
艾克再次醒来，这次，他发现自己坐在熟悉的窗边。
他下意识地想喊一下贞德，却突然想起来，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背后的烦人精已经不在了。
“啊，差点忘了，我只是在做梦，不是在预言啊。”
艾克晃了晃脑袋，随后走出房间，反锁了门。
他一直很粗心，总是忘记关门和忘带文件，之前都是贞德帮他善后的。
贞德不在了，自己倒是克服这些小毛病了。
“虽然已经预见过好多次，但真实发生的时候，还是感觉好寂寞呢……”
艾克行走在基地内，海军训练的声音依旧吵闹，但就是觉得有哪里太安静了。
是了，是身边太安静了，没有以往熟悉的声音在。
艾克走到熟悉的地方后，意外发现一个人占据了他平常钓鱼的地方。
艾克看出那是伊丽莎白，他走了过去，坐在另一只板凳上。
“怎么不去训练了？”
“贞德姐姐没催我，我就不去了。”
伊丽莎白双眼无神地看着海平面，鱼线不断地下沉，看得出来她并没有在认真钓鱼。
“都上钩了，笨小白。”
艾克握住伊丽莎白的手，稍微一抬，一条青色的鱼被甩了上来，扑到伊丽莎白的怀里。
“唔啊！是鱼！”
伊丽莎白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地抓住鱼，一把塞到水桶里。
“哈哈，小白的注意力还是那么不集中呢。”
艾克笑着把鱼竿递给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接过后沉默不语，脸上尽是失落的神色。
“哥哥，我不会钓鱼……”
说着，伊丽莎白的眼眶逐渐湿润。
“这么简单……呜……我都不会……”
“明明……很简单的……呜……”
伊丽莎白紧咬着牙，喉咙渐渐嘶哑。
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哗啦啦地直流，想要擦掉，却发现一直在流，根本止不住。
艾克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住了她。
伊丽莎白遏制着情绪，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一刻也没有合过眼，脑中一直回放着那个时候贞德的模样。
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哭，明明那么痛苦。
直到艾克的到来，直到连钓鱼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能被她搞砸，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她不是没有感情的怪物，她是会哭的少女，她只是不敢接受而已。
“我真的很想哭的！为什么！明明心好痛！我真的没有感情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伊丽莎白埋在艾克的怀里，她的嘶吼是多么的无力和悲哀。
她想着，那个时候，没有哭的自己，是不是让贞德姐姐失望了？
“没有那回事，小白，贞德和我都很爱你……真的，非常非常爱你。”
“贞德从不希望你能为她流泪，她的愿望一直是期望你能成长，期望你能坚强。”
“所以不用悲伤，小白，只是眼泪而已，不重要的，一点都不重要……”
艾克抚慰着伊丽莎白颤抖的身体，他知道，少女的心太过脆弱，她禁不起再一次的刺激了。
“小白，贞德最后留给你一件礼物。”
艾克从腰间取下「宝石」，将其塞入伊丽莎白的怀中。
“感受一下吧，小白，这是贞德最后给予你的一个希望。”
伊丽莎白止住眼泪，她用衣袖擦了擦脸，慌忙捧起宝石。
她能感受到，宝石还残留着属于贞德的气息。
“这是贞德的霸气，她选择将力量给予你。”
宝石的刀身逐渐蔓延出一股气息，随后这股气息萦绕在伊丽莎白的掌间。
伊丽莎白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某种力量被这股气息引导而出。
她继承了贞德的霸气，同时，也觉醒了自己的霸气。
“每个人都拥有霸气，当身体锤炼到极致时，霸气就会应运而生。”
“所以，霸气不是固定的，也并非一个标准。”
“贞德的霸气是我见过最纯净的，就像水一样，容易让人陷入其中。”
“但这股力量是用来保护你的，小白。”
“当你遇到危险的时候，这股力量会守护你。”
“所以，不用悲伤，贞德一直在你身边，她从不离开。”
艾克揽住伊丽莎白的肩膀，他们并肩坐着，互相靠在对方的身上。
“所以，我以后该怎么办……”
“谁知道呢，我也很愁谁给我准备下午茶啊……”
“贞德姐姐听到你说这句话会生气的。”
“那样就更好了，至少她仍在注视着我。”
艾克躺倒在长椅，眯着眼睛，晒起了太阳。
伊丽莎白握着鱼竿，心中一团乱麻。
“贞德姐姐……真的已经死了？”
“是的哦，她已经不能给你准备下午茶了。”
“那我的力量，该守护谁……？明明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了……”
“谁都可以。”
艾克睁开眼睛，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眼神有些恍惚。
“去守护你认为值得守护的人，是谁都可以。”
“我和贞德就是如此希望的。”
“因为你很强，小白，你比任何人都要强。”
“所以，去守护就行了，用你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