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简如胶似漆得贴在米禽牧北身上,一路出了夏皇宫,到了门口处,见得人群走得差不多了,那原本挎着的臂膀忽得松开,赵简强势与之拉开了距离。
米禽牧北低头而看,只眨着眼睛,愣了一瞬道:“你就这么厌弃和我亲近?”
“我看你是今晚真的喝多了。”
赵简兀自离了米禽牧北身侧径直超前而去,不免看到那夜色中一个纤瘦的身影,连忙叫道:“没移姑娘!”
没移氏缓着步子来到赵简面前,尴尬而笑。
赵简见得她本是无比美艳娇俏的脸上变得有些发肿,眼眶里也是泪盈盈的模样。
一时心中难受,赵简说道:“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赵简你在说什么啊?”
没移氏听不懂这宋土之语,赵简不再多言,只是道:“没什么,回去后拿冷帕子敷脸,不要碰热水,明天脸上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没移氏听懂赵简的话,随即弱声道了句“好”,便上马车离了此处。
赵简看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默不作声,米禽牧北忽而来至身边问道:“娘子同情没移氏?”
赵简没有搭言,又听他小声道:“娘子可真是同情心泛滥。”
一句话激起了赵简心头憋了一晚上的无名邪火,要问具体为什么,她也不是知晓,“什么叫做我同情心泛滥,明明是你没有同情心。先前你说宁令哥与没移氏两情相悦,结果今晚上你也看见了,说到底你始终都是骗我的。”
见得赵简针锋相对,又比以往语调高了几个度,似是从未这般气性过,米禽牧北倒是有些不明所以,连忙装了委屈辩解道:“娘子,这再怎么说也是太子的私事,我身为臣子不方便过问啊。”
赵简依然目光不善得抬头看他,米禽牧北装也装不下去了,便道:“没移氏这个身份,注定了她这一生所要承担的,娘子又何必多此一举?”
赵简冷静一笑,“说了这么多,终于把你的实话逼出来了。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娘子如今身处西夏,早已应接不暇。若此刻还要为没移氏分心,实乃不智之举。”
赵简一声冷哼,“你我彼此彼此,你也要小心此次前往夏辽边界被元昊要了性命。”
赵简将话说狠,米禽牧北心头暗叹,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依然笑颜相待,“娘子如此关心我,我定当完好归来,不会让娘子守寡的。”
赵简跟着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任何转身上了马车。
寒夜凛然,西夏的夜间起风是常有的事,即便马车内炭火充足,可赵简窝在一处还是感觉到寒意。
外头的风呼啸而过,赵简坐在马车一侧便听得那风如鬼魅般叫声。
在此种情景之下赵简抱了个暖炉子不禁皱起了眉头。
没移氏和宁令哥之间是米禽牧北诓自己,但具体原因不得而知。
野利皇后今晚举止奇怪,什么冬至贺礼不选偏巧选了米禽家两个对头的礼,可按照宁令哥与米禽牧北的关系,野利皇后应当只偏向米禽牧北才对。
没移氏身上发生的事看似好像有人要构陷于她,可没移氏是无意受伤,这点赵简是看在眼里的,最后的事情终结在一个莫须有的宫妃身上,这又是为什么?
以及,元仲辛曾在没移家听过宫中曾出现过宋暗探一事,今晚赵简一直想找机会与没移氏再详问,但却没有找到机会。
如此想来,今晚的事千头万绪但丝毫没个突破口,便更让赵简有些心烦意乱。
斜靠在马车壁上,正待赵简细细而思,却发现米禽牧北好像没有跟上来,这么久了,独留她一个人孤坐在这车上。
掀了帘子不禁问小厮而道:“米禽牧北呢?”
整座将军府也就赵简敢直呼米禽牧北的名讳,且刚刚又朝米禽牧北发了火气,说此话时见得那小厮怯生生回道:“将军有事离去了。”
外头的天儿已是极寒,赵简不免问道:“这么冷的天儿他去哪儿了?”
“属下不知。”
赵简放下车帘再也不问,又等了许久,才见米禽牧北重新归来,衣衫上携带着的一身寒气,朝赵简笑道:“让娘子久等了。”
赵简抬眼而看,“你去哪儿了?”
米禽牧北故作玄虚而道:“去办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赵简一时警觉,“什么事?”
米禽牧北不再多说,只是眼底含了笑意自顾自在主位坐下,赵简向来在马车上会离着米禽牧北远远儿的,一时试探他问道:“宁令哥耳根子够软,别人的几句话就能让他动摇心意,你确定你没有跟错人吗?”
米禽牧北对这个问题仿佛避之不提,只搪塞道:“反正所有人都认为我和太子是一条船上的,那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米禽牧北顿了一顿,又笑问:“不过娘子可是在关心我?”
赵简直视他道:“我只是觉得你有底线,但是宁令哥没有。”
如此回答倒让米禽牧北有些喜出望外,“娘子这是在夸我吗?”
“你想多了,你刚刚挡着我的身子,是怕谁看见我?”
怕谁?
自然是怕元昊。
元昊好色重欲,今晚过来估计一是要调米禽牧北前往夏辽边境,二是则来看看那没移氏是否真如《伎乐天女供奉图》中如此美艳。
不过这话自然不能告诉赵简,米禽牧北忽得问道:“娘子不会冲动到在宫宴上刺杀元昊吧?”
“我就是摸摸头发而已,还没有蠢到那个地步。”
米禽牧北不再搭话,赵简亦偏过头去不做理会。
再回头之际,赵简只见米禽牧北的手上拿了支簪子把玩,而那支簪子,看着居然有点眼熟。赵简下意识摸了摸头上那本应簪着翠翘却空空的鬓发,不解问道:“我的簪子怎么会在你那儿?”
米禽牧北眼中雪亮,“娘子送给我的啊。”
“我什么时候送给你簪子了?”
“就刚才,娘子说把簪子赠予了我,所有人都听见了。”
赵简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大殿确实说把簪子给了米禽牧北来着,可这支簪子自己当时暗器掷出去,就没再捡……那米禽牧北能够拿到手是因为?……“所以你刚才是去捡簪子了?”
米禽牧北目光直视赵简,认真言道:“娘子所赠,我自当珍惜万分。”
马车之外猎猎的寒风刺骨冰冷,就连米禽牧北的双手亦是冻得通红,赵简不知他做何考量偏要此时去捡簪子,更何况,也无非是支簪子罢了……“米禽牧北,我发现你这个人有时候还真是无趣。”
捕捉到赵简面色上一瞬间的诧异之色,米禽牧北心情大好,没脸没皮笑道:“多谢娘子夸奖!”
赵简刻意将脸扭过去已掩饰自己心底轻轻而泛的涟漪,又听米禽牧北说道:“娘子的簪上是木兰花香,木兰花似柔实刚,素艳相宜。古有《木兰辞》中的木兰女一身气魄征战沙场,令人感佩。只可惜这首辞原本是说女子不同时期各有精彩之处,可后来人应是怕女子争相效仿木兰,便给这个故事扣上了女孝父慈的帽子,失了根本。娘子觉得呢?”
赵简抬起双眸来看他,展现的神色却是有些痴愣。
这个故事她是自小就读过的,当时赵简还记得家里的教书先生说木兰不要尚书职位反而脱去战袍再着女装则为嫁人做准备。
彼时的赵简曾离经叛道拿着书去与赵王爷对峙,又和那教书先生争执了一番后,赵简的念书生涯才由赵王爷亲自指导。
赵简就这么有些警惕又痴愣得看着他,自己和米禽牧北的想法一拍即合,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见得赵简不再刻意搭言,米禽牧北又找了话题道:“娘子,据我所知,在你们大宋女子若送男子簪子、手帕、香囊等贴身之物,皆为定情之物。你我成婚多时,娘子此番算不算对我表达心意?”
赵简愣了一瞬,一拍矮几而吼,“簪子你还我!”
米禽牧北作势退了退,委屈道:“娘子,你说过要把这支簪子送给我的,怎可出尔反尔?”
“我后悔了!”
赵简猛地探出身子伸手欲夺,却不料米禽牧北快自己一步越过头顶又把簪子倒了只手握着,道:“那不行,你说过送我,那就是我的。”
“我不管,你还我!”
赵简徒手而上,劈手欲夺,米禽牧北抬手而挡,赵简则以招攻之,米禽牧北再顺势而避,最终变成了招数间的较量……
马车内忽然变得摇摇晃晃,只听得里头传出乒乒乓乓的震天响声,马儿被惊得抬起前蹄不再前驱,紧接着的是带动车身一阵剧烈的晃动,昏暗无比的空间内模糊不清,赵简一个没有站稳,只觉脚下被不知名的东西狠狠绊了一脚,随即的,便无比狼狈得跌倒在米禽牧北的身上。
米禽牧北见势手掌压在赵简的腰窝,不上不下,只力度刚好得可以把赵简揽在怀里。
赵简一时反应便猛然抬起头来,霎时间四目相对,鼻间相触,双手撑着米禽牧北的大腿,而身子却被他固执得拦着。这姿势太过暧昧也太过亲近,可赵简却看见他眸间星河璀璨熠熠而辉,还有那一丝炽烈且狂热的执着。
后来鬼使神差的,是赵简居然愣在了此刻没有躲避。
米禽牧北看着她的丹唇,脑海中反应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去深吻。
可不知怎的,见过千万人堆成尸山也不曾有丝毫恐惧的他居然有些怕了。怕她会拒绝、怕她会生气、更怕她从今以后不再对自己有任何理会。
米禽牧北换了决定,迅速得在赵简唇角处,落下了一个浅浅的、不带任何欲望的吻。
赵简猛地抖了一个激灵,反应过时已离了米禽牧北的身子,“你!……”
当米禽牧北做出这个举动时就已经想好了会得到什么后果,摸着自己刚被赵简打过的左脸,心中笑问:
疼吗?疼。
但是开心吗?自然也是开心的。
如此想来,米禽牧北笑道:“用一个巴掌换一亲香泽,值。”
赵简受不了米禽牧北这般无赖,转身跳下马车大步流星得超前走去。
西夏已入寒夜,凛冽的冷风如刀子般割在赵简脸上,可即便如此,狐裘斗篷下感觉的居然是微微的燥热。
“娘子,外头冷,我们还是乘马车回去吧。”
米禽牧北把那支翠翘妥帖放在袖口里便跟在后头穷追不舍,赵简回头一望,又不禁加快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