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春情。
在滔天骇浪中跌宕起伏,在九重天宫里沉浮不定。彼此的身子皆像一团火,几乎要把对方熔化。欲望极盛之时,凤春山停了一停动作,垂眸凝瞩着身下少女。
皇甫思凝一身淫媟靡浪痕迹,难以言语。
被情与欲烧得懵懂的青涩眸子,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晓得遵循本能,辗转求欢。凤春山稍一离开,她就娇嗔着环抱住她的脖子,不愿意拉开距离。
凤春山的指尖向下,抚上一点滑腻,不禁道:“这也太浪了……”
唇际笑意却是遮也遮不住。
先前那一夜颠鸾倒凤,她如同凶兽出笼,只顾自己快活惬意,恣肆妄为,不管身下人的感受。这不知名的少女也只是一味闭眼,隐忍呜咽,情爱极盛之时也不过手脚俱软,腼腆轻哼——何时见过这般死缠不放艳逸妖媚的风情?
皇甫思凝闷哼了一声,眯着媚眼,香口乱喘,两条腿似嫩白豆腐一样紧紧贴着凤春山。
凤春山喉头一动,咕哝道:“笑一楼那些混账,捣鼓出来的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药效这么强……”声音又小了点,“不过用起来还真不错……”
琥珀色的瞳望入她,看似清浅,欲念深不见底。
凤春山的力气不由自主一松。很柔缓的动作,像是生怕惊动到一只栖息于梨花下的蝴蝶。
被抿得红润欲滴的唇,如娇柔的花骨朵,呀呀唤着:“凤……”
凤春山并不是一个乐于压抑自己欲望的人,俯身含住枝上半开半放的花蕊,殷殷款款,将剩余的话语都吞没在唇齿间。如小儿口吃樱桃一般,反复舔舐,水声淙灂,听去淫冶无比。
十指相扣,缠绵交织。
凤春山不是不觉得荒谬。
长生老人曾经教导过他们,只做两种人。要么慈祥恺恻,道貌正义,叫人感恩戴德,以负生死;要么暴戾恣睢,横行天下,叫人觳觫畏惧,不敢异心。她选择了后者,因为她只知道这样活着。
这一生早已习惯谨慎等待,步步为营,从不冲动,从不失控。哪怕被踩到脚底下,堕进尘埃里,十根指头尽碎,手脚全部断掉,伤口长满蛆虫,也要踏着鲜血烈火,从阿鼻地狱里爬出来。
但每每被那样一双眸子一睇,仿佛一束光照耀遍全身。
她好像不是她。内外澄澈,心无杂念,如初生孩童一般纯洁无辜。
灵魂深处,有一扇大门被倏然打开。
即便此刻她不知那个名字。
xxx
夤夜晦暗,寒风凛冽。窗前放着一尊狻猊熏炉,丝香如烟花般聚散不定。温酒樽下燃着兽炭,乃以屑炭和作兽形燃之,极近豪侈,是为成和长公主首创,夜澜豪贵咸竞效之。
斯夭起身修剪清供。因是一时心血来潮的无名之供,竹枝也并不多么别致,只胜在浓浓秋意里的一点姿态碧色。
修竹挺拔,莫名令人恼火。她咔嚓一声剪断,剪刀硌着自己的手心,微微生疼,总也捂不暖的冷。
然后回眸望去。
有人造访。
这样的夜色,这样的室内美人,行的又是如此风雅清隽之事,合该令人赏心悦目。偏偏斯夭一说话就破功,道:“你看屁啊?”
然无方不假思索道:“是啊。”
斯夭嘴角抽了一抽,须臾后才道:“外头那些吵死人的家伙走了没?”
然无方摇了摇头,道:“那个柔公子在外头已经闹了三天三夜,说,斯使令若是再不放了他妹妹,他就要吊死在驿站外头。”
斯夭不以为然道:“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他去上吊啊,去死啊,我难道还怕了?”
然无方严肃道:“斯使令所言极是。”
斯夭看着他这一副故作木板似的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道:“那个好哥哥还找我要人,我找谁要人?”
她心下也不是不后悔。之前一气之下放话——要等凤春山快活够了,当面说话。然而这一等,就足足等到了现在。除了递送膳食与盥洗之物,就没人从那个房间里出入过,她连想打听情况都做不到。
行程耽搁了,外头还有一堆鸡毛蒜皮的家伙要应付。偏偏然无方自打那一天之后,莫名态度一变,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实际上却阳奉阴违,每次答应驱逐得响亮,但对柔欢等人从来不真的动手,反而助长了方棫国人的嚣张气焰。
然无方面无表情,其实心里也很苦。他又不是瞎子,在凤春山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见她那样的眼神。别说他了,就是整个栖梧军上下若是知道自家将军动了凡心,肯定都恨不能把那个皇甫小娘子当菩萨似的供起来。
他先前为虎作伥帮助斯夭,已经是大大不妙。若是再对她的兄长下手,真的得罪狠了,以后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斯夭不晓得他内心这一番纠结,只顾磨牙道:“她在里面逍遥快活,我反而要替她应付这些鸡毛蒜皮……也不知道她发什么疯……干了这么久,也不怕马上风。”
然无方道:“凤将军一向很能干。”
斯夭脸色难看道:“我可不是在夸她!”
然无方道:“将军名震四方,难道不是事实?”
斯夭将剪刀一甩,略一抬下颔,道:“她是了不起。”
然无方道:“当然了,斯使令与凤将军当年在夜澜皆风头正盛,甚至被陛下比为少年傅萧,可见都是一样了不起。”
所谓傅萧,说的正是腾云大学士傅渊亭和镇守漠北的萧氏族长萧长夜。
傅渊亭是康舜十六年的探花,说探花又未免太过谦虚。他十四岁那年,便以一篇《凤阳阁赋》,弹毫珠零,落纸锦粲,文思如解衣槃磅,须弥芥子,惊动天下,一时间竟有“夜澜纸贵”之闻。他曾连中两元,为朝中第一人的书相点为门生,最终在殿试上被皇帝钦点为第三,缘由不过君王一句近似玩笑的话——
“独君貌美如花,探花之名岂可付与旁人?”
傅渊亭曾随皇帝亲征池台,监军漠北,历任礼部尚书、兵部尚书,今年加封腾云大学士。其妹傅莲真正是威武将军凤别之妻。
萧长夜更是战功煊赫,尤受皇帝宠信,却从不慕夜澜繁华,家声清正,坚守漠北,定了边疆十余载平靖无忧,在朝中边关将领和清流之中的威望一直很高。
此二人不但皆是朝中金玉栋梁,也是至交好友。少年时代把手游历夜澜,竟然被某家的纨绔子弟当做了一对姊妹花调戏,被时人引以为噱谈。
皇帝会以此形容斯夭与凤春山,也是因为她二人曾貌状要好,结伴一并上街。民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惊呼其色甚至不逊号称夜澜第一美人的弦雅公。事后有绝丑官员东施效颦,则惨遭诸众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
将少年时的傅萧二人,与斯夭和凤春山相提并论,其间希冀远大,不言自明。
少年游。也曾鲜衣怒马,夜澜古道更迟迟。
可怜人意,薄于云水。
斯夭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沙哑道:“少废话。”复一抬眼,“你特意跑这一趟,到底想来说什么?”
然无方道:“王世女已经抵达蓝山,希望邀斯使节一谈。”
斯夭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古怪道:“凤欢兜?”
“她来蓝山作甚?她……不可能是因为听见风声才突然起意,那就是早就一路跟过来了?”
然无方沉默不语。
斯夭道:“凤春山毕竟是平西将军,胆大包天深入敌国也就算了,她可是堂堂王世女,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若是被人发现身份,一不做二不休,恨上心头,直接将她们二人一锅端了,凤鸣岂不是真的绝嗣了?那平西王位可就……”她越想越不对劲,牢牢盯住然无方,“凤春山看似冲动残忍,其实向来深沉缜密,少有遗算,她不可能疯到坐视凤欢兜做出这种蠢事,也不可能让凤欢兜与我私下会面。”
然无方终于开口道:“原来斯使节这么有自知之明。”
斯夭道:“凤欢兜瞒着凤春山,到底想做甚么?”她眯了眯眼,“让她不惜冒如此大的风险,卖出这般致命破绽给凤别,也要到方棫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然无方道:“王世女所思深远,末将不敢揣测。”
斯夭道:“她既然早就跟了过来,为什么早不现身晚不现身,偏偏挑这个显眼的时候耐不住性子蹦出来?”
然无方只重复道:“王世女已经抵达蓝山,希望邀斯使节一谈。
斯夭笑了一下,道:“谈就谈,我难道还怕了她不成?”
然无方礼貌告退。
斯夭枯坐良久,唤道:“杜如微。”
杜如微在门外应声,窗纱上投落出黑色的影子。
斯夭冷冷吩咐道:“那方棫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给我一五一十地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