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南城。

深夜，屋里听不见任何虫鸣鸟叫声。

……

犹如小兽的哭泣声。

……

床边，陆疏月已经换好衣衫准备离开了，离开之前，他冷眼晲她。

“没事少去招惹她们。”

叶云檀眼睛被领带蒙住，看不清外面的光景，可陆疏月这话却叫她心底寒透了，所以，他觉得今天的事是她的错？

纤细的指扯掉领带，倔强的水眸里含着委屈，“我没招惹你的表妹，是她们先对我出言不逊的，我也……”

话未说完，径直被他皱眉不耐烦打断，“我看到你把她推到水里了。”

叶云檀：“……”

四目相对，她在他浅瞳里看到厌恶的情绪，没错，就是厌恶。

她肩塌下来，低头，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他已经给她定了罪，那她解释得再多，他也不可能会信，既然如此，倒不如不解释，反正被误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见她这般，他失望道：“别再做让我失望的事，以后陆家那边，你少去。”

她没理他，赤着身子去了浴室。

关上门后，她坚持不住靠在玻璃门上，低头盯着摩擦破皮的膝盖，双眼无神，回想起今晚发生的事。

陆疏月的表妹叫胡姗姗，和她妹妹叶半夏是同一个机构的，两个小孩在机构里学习产生了点矛盾，今天她刚好撞见她，便想着要把脾气发泄到她身上。

小孩心眼坏，想要把她推进水里，她也不是软柿子，顺着她拉自己的手巧巧换了个位置，便让她坠了水。

她承认是她让她坠了水，但他一句事情起始都不问，就把所有的错推到她身上，她也觉得很失望。

结婚四年的丈夫不护着她，反倒是护着并没那么亲的表妹，叶云檀觉得有些许可悲，是真的觉得自己很可悲。

至今，脑海里还回荡着胡姗姗离开之际说的那句话，“叶云檀，你清醒点吧！除了我小姨喜欢你外，我哥他真是一点也不喜欢你，而且你难道不知道他初恋回国了？霓霓姐回来了。”

她说的是梁霓，陆疏月的初恋。

还是他主动追的。

这话对她的杀伤力很大，毕竟两人做了四年夫妻，他对她仍旧没半点情感。

洗完澡出来后，不意外的床头柜又多了一张银行卡，她勾唇冷笑，不知道他这次给的补偿是多少，五万？还是十万？

隔天，她不管膝盖处的伤口去上班。

她是实习医生，平时就跟着老师记录病人数据，交代一些饮食问题，算半个打杂人员。临床医学对学历有要求，她的家庭不允许她继续往上读研攻博，现在分配到这家医院，还是属于托了点关系。

换好医生服后，她照例去找带她的老师，只是人刚到办公室里，就被里面一片狼藉给吓到了，老师刘医生一脸焦急的对着一位粗壮的男人解释。

然而男人野蛮无礼，只看眼前结果，嘴巴里还在说着，“你就是个庸医，我妈的肿瘤怎么可能扩散的？肯定就是你们的药有问题，我不管，今天你必须要给我一个解释，不然，我要你好看。”

叶云檀注意到，他手里还拿着根棍子，时不时在手里敲打着，妥妥的社会威胁行为，周边站了不少医生和家属在窃窃私语，可没人敢上前去。

就在他那棍子要砸到刘医生脑袋上时，她先一步用推车推过去撞倒他，下一秒飞快拉着刘医生的手走到安全区。

“老师，你没事吧？”

刘医生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的吸了一口气，“没事，”

叶云檀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脑袋就先挨了一棍子，男人被推车撞到，恼羞成怒，这棍子下去的力道也大。

当时，她不省人事晕倒在地。

后续发生的所有她都不记得了。

傍晚醒来时，床边坐着刘医生，见她醒来，她表现得很歉疚，“小叶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为了让她不担心，叶云檀撒谎，“没事，不怎么疼。”

“今天啊你真是莽撞了点，对方手里举着棍子，我们去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叶云檀敛神，故作轻松道：“但我总不可能看着那棍子直接往您脑袋上砸，而且我现在不是都好好的嘛，没多大事。”

她这番模样叫刘医生心疼，“哪里是没事啊，你现在这情况还得留院观察几天，可千万别落下什么后遗症。”

说完这话后，她从一旁的柜子上把她的手机递过去。

“当时你后脑勺大出血，我给你紧急联系人打了电话，没打通，你现在醒过来了，身边总得有人照顾，你再打一个。”

说着，她起身去拿地上的热水壶，“这样，你先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我先去给你打点热水来。”

叶云檀抬眼，不想麻烦她。

“不用了，这样太麻烦您了。”

她这伤还是因为自己，刘医生过意不去，交代她好好休息后，人就往外走了。

等到刘医生离开后，叶云檀打开手机，看着那两通未接电话，浓密的睫羽下垂，心底涩涩发疼。

就在她要把手机往枕头底下塞时，备注“妹妹”的人打来电话。

她蹙眉，几次想把电话挂掉，但最后还是接通了。

接通后，那边的人吐豆子似说了很多话，“姐，我真的受不了了，你给我买的项链明明就是真的，可胡姗姗却在教室造谣说我这项链是赝品，反正我不管，姐，我要一条新的项链，百万的那种，我一定要亮瞎她的狗眼。”

听到她这些话，叶云檀手抵着脑袋，觉得头更疼了几分。

她直白冷笑，“你疯了吧，我去哪里有这么多钱。”

那边的人振振有词，“你怎么没钱了，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卖了版权，你今年的书出版还拿了网站销售第一，你现在可是网站的大姐大，网站都靠着你吃饭，你都是块香饽饽，你的版权可不止只有一百万。”

叶云檀侧身躺着，无声的冷笑。

她甚至不知道叶半夏是怎么说得出这些话来的，钱要是这么好挣的话，那大家为什么还在为生活奔波。

她脑袋疼得看东西都模糊不清。

最后，她说，“我没钱，我的钱也不是用来给你攀比的，叶半夏，你现在是个成年人了，别再事事靠着别人，你这样出了社会，没人会看得起你。”

不给她继续哭丧的机会，她冷漠的挂了电话。

因为知道待会儿她妈会打电话过来骂她，她干脆手机关机。

眼不见心不烦。

她已经要被吸血鬼吸干了血，她现在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难道都不行吗？

她帮得了她一时，难道还能帮她一世吗？

＜2＞

在医院的这一周，叶云檀考虑许久，最后还是决定辞去这份工作，写小说和剧本能养活她，她也不是很想在外受委屈。

离开前，刘医生挽留她，“小叶，你想好了吗？再工作一周，你就能转正了，这多么好的机会啊，浪费可就可惜了。”

但叶云檀已经决定好了，她笑着拒绝，“嗯，我也已经想好了。这份工作转正后，的确是很好的机会，但我不适合，也不喜欢，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应该很难能够做的好吧！”

见状，刘医生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回到公寓后，家里一片冷清，平时恐怕除了小时工阿姨会来打扫卫生外，陆疏月估计就没回来过吧！

回到卧室，床上被子还是她离开前那般，她浅淡勾唇，明白了一切。

看来她住院的这段日子，他还真就没回来过，但她还是给他去了个信息。

【叶云檀】：今晚有时间吗？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聊聊。

这条信息中午发过去，傍晚才收到回复，【嗯，晚上我会晚点回去。】

看到这条信息，叶云檀放下手里温了一遍又一遍的饭菜，最后它们的去处成了垃圾桶。

【叶云檀】：好。

回房后，她给自己准备止痛药，给他准备好了睡衣睡裤和套。

两人每次见面会做什么，她心里有数，无非就像条狗一样被他审视。

他舒服，她痛苦。

无爱婚姻，天生注定好了结局。

晚九点，陆疏月驱车到家。

她亲自给他开的门，“回来了。”

他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轻声的“嗯”了声，随后把手里的电脑包交给她。

她顺手接过，“我给你放了洗澡水，你休息会就去洗澡吧！”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像是没太反应过来她这是什么意思，但她神情一片自然，他也就只好作罢抬步上楼。

等到他洗完澡后，她已经把今晚要和他说的事全部列了几小点。

见他头发湿漉漉的，她起身问：“需要我帮你擦头发吗？”

他迟疑了半秒，最后把手里的毛巾递到她手里，“嗯。”

他发质有些硬，刺得她手有些疼。

如果说她是模样温柔，内心坚硬的话，那他也不赖，表面温润，内心强势。

他们像是一面镜子，可她却没他心那么硬，他是真的强硬，而她却是伪装。

擦干头发后，他问：“你说今晚找我有事？”

叶云檀把毛巾归于原处，随后把电脑从床上放到床头柜去。

目光认真，“嗯，有些事情还是想要和你商量商量。”

“你说。”

“第一件事，我从医院辞职了，打算全职写小说。”她看了眼他，语气尽量放得平缓，“你有什么想法？”

他坐在沙发另外一侧，脸色淡淡，“我尊重你的意见。”

“好。”她说，“第二件事，我希望我们能一起经营好我们的婚姻。”

这回，他挑眉，殷红的唇轻勾，“例如呢？你有什么想法？”

叶云檀不自觉的舔唇，“现在这个快餐时代，无爱婚姻很多，所以，我可以接受你不爱我，但你要尊重我，在外你要给足我安全感，另外怕你妈查我们的日常感情，我怕说漏嘴，我希望我们每天都有联系，一周得有一次比较深入的聊天。”

“就这样？”

叶云檀颤抖的指尖藏在裙摆下，她抬起茫然的眸，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嗯，就这些。”

天知道她多紧张。

他思考了几秒，最后拍板，“我没什么问题。”

而后，双手突然撑到她身前，桃花眼里是潋滟的笑，“那夫妻生活呢？你怎么计划的……”

脸红只在一刹，叶云檀在小说里写过无数次车，但真发生在她身上，她除了脸红心跳再无其他情绪。

……

她小声嘟囔一句话，“陆疏月……”

他还在喘气，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清她说的话，随意的应了声后就进了浴室。

进去后，他又出来，站在门口问：“需要我抱你进去洗澡吗？”

这是他第一次发出请求，叶云檀有些发愣，她甚至在脑袋里想象到了自己的表情，用什么动物来形容的话，应该像鹌鹑。

但最后，她拒绝了。

他会发出这样的请求，恐怕还是和她今晚提出的“经营好婚姻”有关。

她其实不太想看到他勉强。

晚上，两人同床共枕，各占一半。

在她快要睡着时，他突然出声问：“要我抱你睡吗？”

她睡得迷迷糊糊，没太有意识的钻进他怀里，脑袋靠在他胸膛上，声音有些娇的顺着心里话往外喊，“老公。”

他身体僵硬了有一分钟，等到她彻底睡着后，他这才醒神，“嗯。”

但那声“老婆”却是怎么也喊不出。

一周下来，两人相处得还是挺愉快的。

叶半夏和刘苁蓉的电话却也是孜孜不倦，终于在某个赶完稿的午后，她接通了她妈刘苁蓉的电话，刚接通，那边的人话语刻薄从话筒里传过来。

“叶云檀，你最近这段时间像什么话，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你妹妹昨天晚上要跳楼，二十几层啊，你真的好狠啊！”

听到“跳楼”两字时，叶云檀心紧揪了阵，人跟着也站了起来。

“什么？跳楼？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说着，人拿着包就准备出门。

刘苁蓉尖酸刻薄的话还在耳边，“你还说呢，她给你打了那么通电话，你为什么不接？现在她在家要死要活的，我和你爸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叶云檀抿唇，知道她跳楼的原因，心里有预感自己这次回去会被他们啃的连皮都不剩，但叶半夏到底是她亲妹妹，她还是狠心不下来。

等车送她到小区楼下后，她一路狂奔上楼，是她爸叶风华开的门，看到她时，男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她抿唇，没说话，直接去了叶半夏的房间，房间里刘苁蓉看到她，连连给了几个难看的脸色，紧接着难听的话在耳边。

“你看你有个做姐姐的样子吗？她在机构里被别人欺负，你就光看着她被欺负的吗？我听夏夏说，欺负她的那个女生还是你老公的表妹，你看看这像什么话。”

“我知道你在他们家难，他们家有钱，是我们高攀了他们，但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我们家是穷，但难道还不允许我们戴个贵点的项链？”

“说到底还是你不争气，和人家结婚四年，不仅连婚礼没有，就连结婚照我也没看到一张，两人结婚四年，你这肚子也真是不争气，你要是给人生个一儿半女的，这日子怎么可能只是现在这样。”

对于刘苁蓉说的这些话，叶云檀早已见怪不怪，她径直来到叶半夏床前。

轻声喊她名字，“夏夏。”

被子里的女孩动了下，没理她。

那边刘苁蓉已经骂骂囔囔出门去了，独留她们两姐妹在房间里。

叶云檀把包放到一侧，掏出手机直白问：“那条项链需要多少钱？”

被子里的女孩吭吭唧唧动了下，过了会儿闷着声音说，“你不是没钱吗？”

叶云檀抿唇，心道：的确是没钱啊，可你都跳楼了，她卖血也得卖啊！

但口头上的话语还是温和的，“你说说那条项链多少钱吧！”

叶半夏伸出半个脑袋，脸色有些苍白，“姐，我需要两百万。”

叶云檀查看银行账单信息的手微顿，突然她笑出声，“你倒是真敢要。”

“那胡姗姗她都戴了千万的项链，我不过就是戴个百来万的，难道不行吗？”

因为她这话，空气安静了一瞬。

许久，叶云檀抬眸去看她。

“那你以为我的钱好挣吗？”她说：“夏夏，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我不是你的刷卡机。”

叶半夏抿唇，下一秒钻进被窝里，无声的哭泣，看着这样的她，叶云檀是无可奈何的，生为家中长女，从上初中起，家里的人就给她灌输一种思想：姐姐要让着妹妹，之后我们老了，你要照顾好妹妹，你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她要什么，你就给什么，你多帮扶着她点。

她大一那年，用稿费给自己买了电脑和平板，外加工作要用到的键盘，叶半夏知道后，便囔囔着要她给她买。

那时她在刘苁蓉的逼迫下，就算是不愿意掏腰包，到底还是拒绝不了。

刘苁蓉和叶风华对她的生养之恩局限在高三毕业那天，那晚，他们只对她说了长长的一段话。

他们说：“我们家穷，能力有限，法律上说父母对子女的养育之恩到18岁就可以，你现在也已经成年了，之后要上大学的钱，你自己暑假打工去挣，以后你不管是要交学费还是要生活费，都别找我们，我们生下你，把你养到这么大不容易，现在还要拉扯你妹妹，你妹妹读书的机构花费大，我们实在是没钱再供着你。”

她依稀记得那晚，她在江边吹了一夜的冷风，后面那整个暑假，别人都去旅游去玩，只有她白天干两份活，晚上码六千的字。

就这样，她靠着自己一双手攒够了机票和学费，两个月的稿费也够了她半年的日常开销，可就是因为她攒下来的这些钱，刘苁蓉还要求她给叶半夏置办一身演出的行头，花了她足足八千块钱，那是她初始写小说一个月的钱。

回忆过往，叶云檀垂眸，隐掉眼底的泪痕，最后不着痕迹的往她床头放了一张银行卡，“这里面有145万，是我卖版权到的账，叶半夏，我不欠你。”

她知道缩在被子里的叶半夏急切想要看银行卡，她也没揭穿，就这么坐在床边，和她说起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从我上大学起，你和爸妈的需求就没断过，最初是家里买菜买水果以及宽带的钱由我出，后面你们摸到了我写小说的笔名，知道我的入账情况，便开始以万做单位，电脑手机平板，现在呢，开始百万了是吗？”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叶半夏，人来这个世上，只有一条命，如果下次你再这样不爱惜自己的命，别说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你死了我也不会给你收尸。”

只是她这话一出，刘苁蓉就发疯似的冲进来，不管不顾往她脸上扇了好几巴掌，叶云檀连个反抗的机会也没有，就这么被她推进墙角，脑袋磕在柜子上。

她抬手摸到了温热的血，可刘苁蓉尖酸刻薄的话语却仍在耳边。

“我怎么会生了你这样一个贱丫头，她是你亲妹妹，你怎么能说出不管她的这种话语，你还是人吗你，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叶云檀，你不配为人。”

她的巴掌还在继续，叶云檀脑壳子嗡嗡的叫，像是有无数只蚊子在啃咬她。

叶风华进来看到刘苁蓉这般癫狂，到底还是去拉架了。

在这整个过程里，叶半夏只是坐在床头冷眼旁观，适时还会扯出几个害怕的表情来。

叶云檀觉得真奇怪啊，明明这会儿的她看什么都是眼花的，可为什么看叶半夏那张脸却是看得那样的清楚。

把人拉出去后，叶风华坐在她对面，苦口婆心道：“云檀啊，不是爸爸偏袒你妹和你妈，你自己回头想想，你刚才说的那叫人话吗？”

“在这个世界上，等有天我和你妈不在了，那谁和你最亲，那可不就是你妹妹吗？你现在帮帮她，等你老了，她会照顾你的。”

叶云檀无所谓的笑，“等我老了是什么时候？”

叶风华错愕，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在他愣神期间，她目光直视他。

“爸，我真的是你和妈亲生的吗？”

问这话时，她内心多少有些苦涩。

是亲生的吗？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高三那年，她拿着自己和他们的头发去医院做了亲子鉴定。

结果表明，她真的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可假如真的是亲生的，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残忍的对她。

谩骂辱打，无尽索取，真的是父母应该做的吗？

叶云檀被赶出家门了，刘苁蓉当着众邻居的面，拿着扫帚把她赶出去了。

顶着脸上两巴掌出去时，她无所谓的勾唇惨淡一笑，习惯了不是吗？

挥之即来呼之即去，她像条狗。

＜3＞

回到家中，她先洗了把脸，随后简单包扎了下脑袋上的伤口。

在网上点杯奶茶，抱着电脑就在客厅沙发前开始码字。

说出来可能没人会信，她经历着这世间少见的悲苦，笔下的文字却是蜜罐里的糖，她愈是处于难受的情绪里，敲出来的字糖分就愈发的多。

有人评价她的文字，整个故事下来甜而不腻，可读者读完，总感觉遗憾。

大抵就是甜中带虐。

她的文甜，却从未出现过“工业糖精”这个称号在她身上。

她擅长写细腻的情感，无论是家庭还是情侣相处，这两年来她的文字有了网站打造的人设包裹，稿费确是有了新高度。

别人达到她这个高度，或许吃老本躺平挣钱就好，但她不一样，她每天都会给自己制定计划，早八晚六，一天必须要码两万五的字，现在她手里的光存稿，就已经有三本完结的书了。

读者笑称她写文就是种树，勤劳的码字工作者，她偶尔看到这些话会勾唇浅笑，谁说不是呢，一年下来，她从不断更，一本书完结后，当天就能开新文，目标明确写着搞钱。

她需要钱，她没父母疼爱，没丈夫怜惜，现在的她，好像除了挣好多好多钱，她找不到人生还有什么乐子。

傍晚六点，闹钟提示她今日份工作到此结束，与此同时，陆疏月的信息过来。

【陆疏月】：今晚有个聚会，不回家。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挺符合他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想着他不回来也好，刚好自己这脸上的伤还能有缓和的机会，【好，知道了，注意安全。】

那边没有回复。

晚九点，她拿着平板刷小说。

刷了全文三分之一时，怎么也看不下去，最后干脆把平板往旁边一丢，捞过枕头下的手机，刚点开朋友圈，就见陆疏月发了条视频，她有些许诧异。

带些好奇的点进去，视频看到二分之一时，突然显示此视频已被删。

但也就是这二分之一，让她那颗心彻底冷却。

陆疏月今晚的聚会是去给梁霓接风洗尘，视频里女人愈发明艳惹眼，一袭紧身红裙衬得她唇红齿白，她拿着手机对着自己和陆疏月拍，视频里的陆疏月卸下伪装，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看向她的目光温柔，真是好一对俊男美女。

叶云檀眨了眨眼，最后放下手机，重新进浴室里洗了个澡，八月份的天，本来还很热，可在这刻，她只觉得冷。

她和他提及经营好婚姻，婚姻不该出现第三者吧，她苦笑钻进水里，是她狭隘了，不该称梁霓为第三者。

隔天晚上，他回家了。

心情挺好的，还给她带了一个蛋糕。

她表现得挺高兴的，切蛋糕时，鼻头还有些酸，莫名发出感慨，“这大概是我收到的第一个蛋糕。”

陆疏月拆手表的动作一僵，清冷的脸出现了丝裂痕，他没告诉她的是，蛋糕是打折买的，当时助理和他打招呼说要给女朋友买个夜宵，他想着自己从来也没真给她买什么，便让他给自己随便买个上来。

助理上来后，摸着鼻子有些尴尬的对他说，“陆总，店里只剩下这款水果蛋糕了，还是半价打折的。”

他没在意，让他放到一旁，就继续闭眼休息。

可现在他看到她这般开心，突然有些不忍，不过就是个蛋糕，她有必要这么高兴吗？

她切好一块蛋糕，笑眯眯的问他，“你要吃一块吗？”

他看着她，停顿几秒，最后往楼上方向去，“不用了，你吃吧！”

“好。”她弯唇笑，“那待会儿我放冰箱里，留着明天早上吃。”

等到客厅里安静下来后，她往嘴角塞了口蛋糕，眼神黯淡无光，自言自语道：“蛋糕挺好吃的。”

实际上呢，蛋糕不好吃。

糖太多，甜得齁人。

只是因为是他买的，他正儿八经给她买的第一样东西。

……

那晚她躺在床上说的话，他好像从来没听进去过，他照旧怎么舒服怎么来，从未想过她的感受。

……

不过才只是23岁的姑娘，委屈了，流泪是最好的宣泄口，只是他并为发觉。

结束后，他径直去了浴室。

压根没帮她整理。

出来后，留下一句话就去了书房，“你先睡，我今晚要忙到很晚。”

她背对着他，没说话。

八月到十月，两个月的功夫，叶云檀完结了一本四十万的小说。

还未完结，编辑就通知她这本书卖得比以往每本书都要好，不论是出版还是广播剧，就连电视剧和电影的资源也找上门来了，编辑通知她和其他编辑接洽接下来修文的事宜，她发了个感谢的表情包。

辞去实习工作，她一门心思扑在写作上，不论是故事结构还是笔力都有大大的提升，现下这本还是她一年前的存稿，这两个月下来，她手里现在还有四本全文存稿未发布的书，她打算在今年每本书细修，不想让发布出去太寒碜。

有不少的读者问她，为什么她写作的灵感从不枯竭，她只说了一句话，“从小爱看书，一年下来得看400来本，另外还有生活细节无限放大。”

读者感叹，一天才365天，她是去哪里看了400多本书的，她没回复，只是笑笑，对于爱看书的人来说，有些时候不需细揪其中细节，她是作者，要学的是整体结构，她也不只是看，平时她做家务休息时，有听书的习惯，日积月累，400本自然不在话下。

另外生活细节，读者以为她的生活就像是小说女主那样，被爱包裹着，其实不然，她恰恰好就是对照面。

书中的一切都是她理想中的生活，全是她幻想出来的，是她可望不可即的。

10月10日，陆疏月23岁生日，他们结婚四周年的纪念日。

叶云檀是个向往仪式感的人，但她从未对自己有过什么仪式感，但今天这个日子非同寻常，她特意去鹰潭寺给他求了一串平安佛珠，台阶足足有九千九百八十一级，她同那些求家人平安的人们一起，一路跪拜上去。

只因前段时间，他忙碌许久的合同被对方公司截胡，回家的途中还差点出车祸，算得上是诸事不顺了。

而她，想要他顺遂。

当天早上，她出门去蛋糕店，亲自做了一个蛋糕，是生日蛋糕也是四周年结婚纪念日庆祝蛋糕。

中午，她给他发信息。

【叶云檀】：今晚回家吃饭吧！

他回，【好。】

因为他这个“好”字，她做了满满一大张桌子的菜，早八晚六的写作计划也搁置了一天，全天都在折菜做饭摆盘。

这晚，红酒，玫瑰，蜡烛，蛋糕，佛珠，她所有能想到的浪漫全想了一遍。

晚六点，她给他发信息。

【叶云檀】：下班了吗？

晚七点，【公司有急事吗？】

晚九点，【你和朋友去聚了？】

晚十一点，【今晚不回家吗？】

晚11:55分，她拿着手机对着自己精心准备好的一切拍了几张照，发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

【叶云檀，结婚四周年快乐。】

晚11:59分，她淡淡出声，“陆疏月，祝你25岁生日快乐。”

晚12:35分，她把精心准备好的一切全部整理干净丢进垃圾桶，然后出公寓丢到外面的大垃圾桶。

入秋了，外面风大，她顶着凛冽的寒风，盯着垃圾桶里自己的心意看了好一阵，最后淡淡的笑出声。

“叶云檀，你好像个小丑啊！”

凌晨两点，陆疏月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精致的袋子回家，彼时的叶云檀坐在饭厅里签特签。

听到门锁声，她手微僵，没主动起身，就这么机械的写着签名。

他进门后，并未注意到她，而是率先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了一阵，后面起身去倒水喝时，才发现她低头在签名。

桌边的那盏灯的光芒呈暖黄色，不刺眼，偏带着某温暖感，她的侧脸很秀气，还呈带着抹精致感。

陆疏月端着水杯朝她的方向去，声音有些哑，“这么晚了，你没睡？”

她没抬头，继续手里的工作，“嗯。”

察觉到她的疏离，他想到回家路上看到的那几条信息，微有些懊恼。

“抱歉，临时有事，手机静音了，没看到你的信息。”他说，“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明天回家我带给你。”

听到“临时有事”的词眼时，她无声勾唇冷笑，如果不是梁霓加了她的微信，她恰恰好看了她的朋友圈，或许，她真的会相信他口中的有事。

她开始写下一张特签，照旧没抬头看他，“没关系，我没什么想要的。”

随后，她起身，从柜子旁拿起盒子，从里面拿出那串佛珠，主动站到他面前，第一次强势的拉住他的手。

她声音照旧轻柔，话语却是轻巧，“刚好去寺庙求的，能保你平安，送你的生日礼物，也是结婚纪念日礼物。”

他的左手上戴着款银色的手表，叶云檀从梁霓的朋友圈看到过，应该是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她手顿了顿，随手把那串佛珠放在桌子上，没了给他戴上的欲望。

只留一句话，“你要是不喜欢，觉得张扬，就搁柜子里吧！”

他欲动唇，她立马扯开话题，“你要是不着急洗澡的话，就帮我盖下章子吧！我今晚打算签完这一箱签名。”

他喉结滚动，话到嘴边来，还是咽下去了，两人之后无语，一个签名一个盖章，宛如流水线。

后面去睡觉时，他想要揽她入怀，她拒绝了。

他的白衬衫上有口红印。

她觉得好脏。

＜4＞

十一月份来临时，叶云檀觉得自己病了，她去医院做了一个详细的检查，不论是身体还是心里，统一做了检查。

结果和预想中的一样，中度抑郁。

医生给她拿了一些药，还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她全部应允下来，说自己会好好生活的，会努力寻找生活中开心的事。

回家之前，她去了江边吹风。

坐在江边，能看到对面的学校，她的母校二中，也是她少女心思的开始。

看了会儿学生们勾肩搭背的往小贩摊子去，她搓了搓眼皮，有些疲惫。

心情低落得很，低头摸出手机打算给程阮阮去个信息，刘苁蓉的信息就来了。

【妈】：家里面所有的钱都给夏夏交学费了，那个……你能借妈点钱吗？等你爸回工地发工资了，我们再还你。

【叶云檀】：要多少？

【妈】：50万。

她盯着“50万”看了好一阵，随着凛冽寒风吹过，她低头把脸缩进围巾里，嗤嗤嗤的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滴落。

给最为熟悉的银行卡转账后，她茫然的盯着手机看，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这时，陆疏月的信息来了。

【陆疏月】：今天下午和我回陆家一趟。

她回了好。

这段日子，她做什么都提不起来劲。

平时只有沉浸在码字时光里，她才会扯出笑，自那次陆疏月的生日后，他们俩很少交流，就连他们订下来的“经营好婚姻”这事，他也不再提及。

下午两点，他开车来家里接她。

她穿了件粉色的棉袄，化了点淡妆，看到他左手腕上戴着那串佛珠时，浅浅勾唇笑了笑，她习惯性的喊他全名。

“陆疏月。”

他给她开车门，帮她系安全带。

车子往陆家方向去时，他突然冒出来一句，“到了家里喊我疏月吧，要是妈听到你喊我全名，她会疑神疑鬼的。”

她看窗外的一晃而过的树微怔，心里一片苦涩，最后轻轻的道：“好。”

秋琪是个很潮的阿姨，知道叶云檀今天会来，她老早就站在别墅门口等着。

好不容易见到车辆来了，立马迎上去，“哎呦妈的心肝宝终于来看我了，云檀啊，你也真是的，妈不喊你们，你们还真就不来看看我这个老太婆是吧？”

叶云檀被她的笑感染到，自然的牵出一个笑脸，连忙挽住她的手，笑道：“妈你说的哪里话，我最近不是在想新文么，这才耽搁来看你的。”

“新文？我的宝贝要开新文了，你快点给我透剧下，这次是什么样的甜文呀？”秋琪表现得很兴奋，直接变成她去挽着叶云檀了。

这事说起来也怪缘分奇妙。

叶云檀从大一开始迈入网文圈，收到的第一枚铁粉就是秋琪，她的婆婆。

在两人还不认识时，她以读者的身份起码给她贡献了二十几万人民币，一直以来都是她狂热的小说读者。

但马甲掀开时，却是在一年前。

秋琪女士当时去他们公寓探他们夫妻关系是否和谐，结果一不小心从客厅的桌上看到一叠签名，知道这个消息后，她当晚直接把陆疏月赶下床，强制性的和叶云檀睡了一觉。

这事后，秋琪女士还高调的往微博上发了自己和叶云檀手牵手的照片，为了增强可信度，她还特意叫叶云檀评论。

评论内容是：认领一只婆婆。

当即关注叶云檀那群狂热的读者炸开了锅，反手就是关注秋琪女士，好一通羡慕不说，更是求着她要to签。

陆疏月跟在她俩后头，听着她们讲他压根不感兴趣的事，他的眼神没从叶云檀身上离开过，两人结婚的这四年，他发现她变化很大，以前不管遇上什么事，都是笑嘻嘻的一副向上模样，现在就算是笑，好像都隔着一层什么似的。

拉着叶云檀坐到沙发上后，她开始赶陆疏月，“你爸有事在楼上找你。”

看到他上楼后，秋琪女士又开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当然，假如胡姗姗没出现的话，或许她和秋琪女士的交谈会更顺利。

胡姗姗拎着她爱马仕的包包出现时，开始了无尽的挑剔，“嫂嫂，你这穿的什么呀？不会是淘宝一百块钱的棉袄吧！”

“嫂嫂，你看看你剪的法式刘海现在都不流行了，我建议你还是学学霓霓姐的打扮，人家真是性感尤物，而你还在走十几年前小白花的路线。”

秋琪女士向来不喜欢这些话，当即脸沉了下来，“胡姗姗，你给我闭嘴！”

胡姗姗眼睛一扫，陆疏月正下楼来，她立马装成小白花。

“嫂嫂，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提霓霓姐，但她是真的好看嘛，我就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叶云檀习惯了胡姗姗的挤兑，她笑着问：“梁霓是怎样的人，你说来听听。”

她这话一出，叫从楼上下来的陆疏月脾气控制不住大喊，“闭嘴！”

突如其来的一声“闭嘴”叫她身形发颤，最后还是秋琪女士揽了揽她肩，安慰她别怕，一切都有她做主呢。

然而，这天晚饭还是没能留在陆家吃，他压根不顾及秋琪女士难看的脸色，直接把她给拽走了。

车落了锁后，直接以飙车的形式开到了某处路边，中途，叶云檀几次险些呕吐，最后她蹙眉，再也受不住他突然的发疯，寒声质问：“陆疏月你有病吧！”

他照旧我行我素，“你他妈才有病，没事在我妈面前提梁霓做什么。”

车子停在路边，他双眸猩红，扯开安全带就去扯她衣服拉链，口不择言。

“你是不是就是存心不想让梁霓好过？叶云檀，我倒是没想到，你心思居然这般狠毒，你招惹她做什么。”

叶云檀眼前发黑，觉得他这话可真可笑。

她招惹梁霓？

她都不认识她，她怎么招惹她。

当真是好大的锅压在她身上。

他强吻自己脖颈时，她突然安静，冷不丁的开口，“陆疏月，我病了。”

他顿了一秒，继续动作，“有病就去医院，和我说有什么用。”

这刻，她脑海里蹦出两个字。

离婚。

但最后，她笑了，“陆疏月，你不会是想……”

这句话后，她被他丢下车了。

丢下去之前，他冷漠的说：“你滚吧，我公司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下车后，她狼狈的捂住胸口，看着他驱车离开的方向，苦笑，并不是他公司的方向，他再一次欺骗了她。

这次事情后，她像是变了一个人。

每天照旧码字，但喜欢锁门待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公寓很大，最小的地方只有楼下的卫生间。

每每陆疏月去上班，她就会反锁在卫生间里码字，也是她心情最压抑的这段时间，她在码字期间，不管是速度还是效率都有很大的程度上的提高。

她还辞去了小时工，包揽了一切家务，她会选择做这些，只是因为没其他事打发时间。

她需要不停的做事，才能避免自己胡思乱想。

某天，她外出去咖啡馆看到路边成群结队的小猫，突如其来产生了想养只猫的冲动，后面有这想法，她便也就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