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秦老汉使出了毕生所学,从日中讲到日落,口干舌燥也不停。
是什么支撑着一大把年纪的他?
是对说书事业的热爱么,还是东家的皮鞭高悬?
都不是。
是讲桌旁边高高垒着、闪闪发着金光的十几贯铜钱。
每当他力气快尽之时,只要望一望这“精神食粮”,他就又浑身打满了鸡血,热情洋溢。
一天之内讲四五个时辰的书,对秦老汉是考验,而对听书的人则是种享受。
“郎君,今日天气已将晚,我们该回府了。”王管事低着头劝道。
“我还想听。”严三郎说道。
“我们明天再来包场如何?”老丈小心问道。
“等不了。”这声音斩钉截铁。
“那我跟店家商量下。”
王管事走下楼,在柜台边上找到昏昏欲睡的杨明远,敲了敲桌子,说道:“少年郎,我们家郎君还想听说书的,你说怎么弄?”
“王管事,你过来瞧瞧我们秦老,都快说不出话了。”杨明远有点小抱怨。
“咳咳,这个我也明白,问题是我们郎君向来说一不二,你有什么办法?”王管事也挺无奈的。
“要不这样,我去向你们郎君解释一番?”
“如此正好。”老丈拍手称赞,他实在不想忤逆自家主子。
杨明远一边走,一边思索,这种衣食无忧的贵族子弟,该怎么打消他们认定的想法呢?
听萧老说这严三郎喜欢画画,喜欢画画?
“诶,既然喜欢画画,那不正好和我接下来的打算不谋而合吗?”杨明远心里瞬间有了主意。
“郎君,实在是万分抱歉啊。秦老他从上午到现在,说了四五个时辰的书,早已是口舌生烟。如今是说话都喉咙疼痛不已,今天恐怕是无法再为郎君说书的了。万望郎君见谅则个。”
“确实如此?”严三郎转头问王管事。
“确实如此,我刚才去见了,话都说不出口,需要好好休息。”老丈忙附和道。
“需要多久才好?”
“怎么说也得个三五天吧。”杨明远随意估算道。
“这么久。王老,我们府上不是有大夫吗?让秦老去我们府上医治一番,治好后直接在府里给我说书,岂不正好?”
“这他么的...”杨明远实在无法理解这些人的脑回路,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攥在手里才行。
这要是把秦老人给掳走了,杨明远上哪哭去,全茶馆都指望着他呢。
这一走,还不得大家都喝西北风去啊。
“看来说书人养蛊计划,要赶紧提上日程了,以防不测。”杨明远暗暗打定主意。
“郎君,让一个外人住在府上,实在是有些不妥。”王管事的吓了一跳,这是什么鬼想法。
“那让他跟你们住一块不就行了?”严三郎还不放弃。
“额。”王管事都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了。
“郎君请听我一言,秦老有一孙儿,向来是疼爱无比。俩人相依为命,不可有一日分离。”
“那把他孙儿也带回府里。”
“额。”杨明远郁闷,看来只能出杀手锏了。
“郎君,秦老的说书目前只到三十多回,就算去了府上也没办法说更多的。”杨明远瞎掰道。
“为什么只有三十回?”
“因为故事还没有写完。”
“那就让他在我府里写。”严三郎是真的不到黄河不死心。
“这三国向来是我和秦老一起商量着写的,秦老一个人也写不出来。”
“那你也跟我一起回府。”
杨明远气得都想拍桌子了,旁边的王管事和小厮丫鬟都偷偷背转身去。
肩膀一耸一耸的,明显就是在偷笑,他们对自家郎君可太了解了。
“郎君,我这茶馆十几号人,还指望着我养他们呢。”
“你茶馆一日挣多少钱?”
“三四贯吧。”
“我一天给你五贯,你给我好好写。”严三郎丝毫不容人拒绝。
说实话这一刻的杨明远有一点心动,这可比开茶馆轻松多了。
可那跟笼中的金丝雀有啥区别?
吃的再好、穿的再好又怎样?
不自由,毋宁死。
杨明远还是喜欢自己拼搏来的幸福,比别人的施舍强一百倍、一千倍。
“感谢郎君厚爱,小子我感怀在心。只是我们平时都需要外出采风,不断吸收民间的故事,才能把三国这故事写到最好。如果成天待在家里不外出,恐怕没法写出一个好故事啊。”
“这...”
“郎君你也不希望我们虎头蛇尾,把后面的故事写得乱糟糟的吧?”
“自然不希望。”
“所以还望郎君成全。我和秦老向你保证,故事写完的第一时间,我们就会将书呈给郎君你,绝对让郎君你成为第一个看三国的人。”
“此话当真?”
“小子以茶馆的名誉作保,绝不食言。”
“如此甚好。”
杨明远小心斟酌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听说郎君你水墨、丹青皆擅长?”
“后生仔,不是跟你吹,我们郎君不仅水墨一绝,丹青更是精彩绝伦。”王管事一脸骄傲。
“就是,我们郎君从三岁就开始学习水墨,至今已十四载了,那画的是出神入化。”小厮脸有得色。
“你们真是卖主卖的一干二净啊,言多必失说的就是你们。”杨明远心里默默为严三郎致哀。
“话多。”
严三郎果然也不喜下人吹捧,一句话就让两人噤若寒蝉。
“其实我猜郎君你来听三国,也未尝不是为了画艺而行采风之举。恰好我这里正好有一桩大事业,想与郎君共襄盛举。”杨明远抛出诱饵。
“他怎么知道我是出来采风的?”严三郎心里惊诧,脸上却不动声色,“愿闻其详。”
“《三国演义》故事如今已在府城街巷流传,然而故事终有说完的一天,老百姓的热情也会被其他的新故事所吸引。也许不到一年,三国就会成为昨日黄花,被人弃之敝履。但是假若我们将这故事里的人画下来呢?将我们只能听见的东西,变成能够看见的东西,甚至是能够摸到的东西呢?”
“画三国?我确实有这个想法。”
“不只是画,还有雕三国?”
“雕三国?什么意思?”严三郎好奇地问道。
“把画中的人物用木头雕出来,做成精美绝伦的木雕。试问,谁不想有一个威风凛凛、义薄云天的关二爷?谁不想有一个刘关张桃园三结义?”
杨明远眼神突然犀利起来,看向王管事:“你想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