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但有的地方晚上却比白天还热闹。比如青楼,比如赌坊。叶随风当然不会带花试妆去青楼,于是他们就到了赌坊。赌坊是世界上表情最丰富的地方。有多少赢得盆满钵满,有多少人又黯然离场,有多少人喜极而泣,又有多少人伤心绝望。有的人不停地擦着脑门上豆大的汗珠,活像一只快被煮熟的蛤蟆,有的人却是满脸严肃,就差真的死了儿子。花试妆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进过赌坊,她从直觉上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地方,但现在她却进了赌坊。在她进赌坊的一瞬间,时间的仿佛停住了一秒,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量了她三次,每天进赌坊里的人虽然多,却很少有她这么美的。但这停顿也只有一瞬间,之后时间又恢复了正常,好像花试妆的入场是一个错误嵌入的镜头,就像在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一块石子,波纹荡开后,湖水还是依旧平静。叶随风似乎察觉到了花试妆的不安,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花试妆也突然发现,他的手好大,好温暖。花试妆不会赌,她只会买大小,今天她的运气似乎特别的差,买大就开小,买小就开大。到最后有个黄脸的书生,发现了这个规律,居然就盯着花试妆下注,每把都下在花试妆的对家,居然赢了个满载而归,他那原本有些阴晦蜡黄的脸色都因为振奋变成了一种刺眼的明黄。花试妆赌了二十把,居然一把都没赢,她还想再赌,但她却没钱了。她不是想翻本,只是想赢一次,一次就好,一个铜板也行。没有人能体会,对于一个失意的人,一次成功是多么重要。“你还有没有钱?”
她问叶随风。“没有。”
叶随风回答。“那我们回去吧。”
“为什么?”
叶随风似乎十分惊讶:“如果我是你的话,是一定要赢一把的。”
“我们没赌本了。”
花试妆撇了撇嘴。“有。”
“哪里?”
“你”“我?”
花试妆嘴唇发白,气得发笑,“你要把我当成赌注去赌。”
“不然你有更好的办法?”
叶随风居然十分平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于是花试妆就成了赌注,六十两银子。不过赌法变了,叶随风和老板摇骰子,谁大谁赢。“远来是客,所以我坐庄。”
叶随风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所以我坐庄。”
老板也寸步不让。“你坐庄可以,但如果我赢了,就必须赌到我输完钱,或者我不想赌为止。”
老板没有立刻答应,思考了一下,沉吟道:“不,最多十五把,如果你一直赢下去,我的赌坊最多能拿出十五把的钱。”
“十五把就十五把。”
叶随风十分爽快。庄家是老板,同点数庄家大。意思就是只要庄家摇出三个六,那叶随风就输了。老板在赌坊里活了二十年,对骰子熟悉得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指。每一种不同材料的骰子都不一样,猪骨头比较轻,油漆比较重,所以猪骨头做的骰子六点的那一面比较重,沉香木做的骰子却不同,沉香木比油漆重,所以六点的那一面反而比较轻,这点细微的差距一般人感觉不出来,但凭借这点细微的差距,像老板这样的高手要摇出三个六,其实也不是太困难。老板摇出了一个四五六,虽然不是三个六,但也是一个大点,叶随风还有机会,叶随风也果然摇出了三个六。叶随风和老板赌了十四把,老板每把都开四五六,叶随风每把都是六六六,从来没有这样离奇的赌局,但偏偏就有这样的赌局,几乎瞎子都能看出来叶随风出千了,但就是没有人能看出来他是怎么出的千。叶随风已经赢了几十万两银子,看样子,叶随风还能再赢几十万两,赌坊老板已经开始出汗。“等一下,最后一把我要她来赌,可不可以?”
叶随风突然指着花试妆。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可以,赌坊老板巴不得换下这个煞星,虽然不合规矩,但规矩一点都不比那几十万两银子值钱。老板生怕叶随风反悔,立刻拿起了骰子。他居然又摇出了一个四五六。花试妆当然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摇出三个六,但她相信叶随风。她没用筛盅,拿起了骰子,十分随意地掷了下去,骰子不停地旋转,愈来愈慢,最后趋于静止,她看得出来,骰子停下来的时候,点数绝对不会是六六六,她又输了。但就在骰子快完全静止的时候,有一颗骰子却突然一跳,撞到了另一颗,当它们停下来的时候,点数刚好是三个六。花试妆终于赢了。“我马上去账房取钱。”
老板说,他也是一个汉子,输了就输了,绝不含糊。“不用了,那些钱就当给花小姐赎身了。”
叶随风愉快地说。“可是这位小姐只当了六十两啊。”
老板大惑不解。“什么?六十两,你到底有没有眼光?”
叶随风大声道:“这么漂亮的小姐只值六十两?要我说,别说几十万两,就是一百万两也绝对物超所值,你们不识货,我可和你们不一样。”
叶随风和花试妆已经出了赌坊。花试妆突然发现,与热闹的赌坊相反,这条路真的是太冷清了。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这条路也仿佛长得没有尽头,只是零星的有两盏孤灯散发着微弱而昏黄的光,像是一个到了迟暮的老人。一阵寒风吹来,花试妆觉得更冷了,不由得拉紧了自己的衣裳。“好冷啊!”
她说。叶随风突然解下了他的外衣,披到了花试妆身上,而且还不忘为她系上衣带。他的动作很温柔,花试妆没有反抗,也没有接受,像是有一种柔软的情绪流入了她的心里,也是在这一瞬间她发现,也许人生也不是真的只剩下寂寞,至少在这一刻还有东西是属于她的。“你不冷吗?”
花试妆问。叶随风露出他洁白的牙齿,冲花试妆神秘地笑笑,“现在有点冷,但马上就不会冷了。”
花试妆不明白,但她没问。寂静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了二十多个人,就是那种怎么看都不是好人,说是坏人却又不够资格的那种人。为首的是一个大汉,他用明晃晃的大刀指着叶随风,咆哮道:“把你们的钱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花试妆笑了,她虽然不知道叶随风的武功到底有多高,但她却知道,要打发这二十个人,叶随风也许出三成力就行了。叶随风却一点动手的意思都没有。“跑啊!”
他突然大喝,同时拉着花试妆的手拔腿就跑。花试妆突然问:“我能把银子丢掉吗!”
叶随风道:“当然可以,你想丢掉什么,就尽情地把它丢掉吧!背负太多的东西,迟早会把人压垮的。”
于是花试妆就丢掉了他们赢来的银子,一路跑一路丢。他们好像跑了很久,又好像没跑多久。本来以叶随风的武功,就算背上花试妆也能轻易甩脱他们的,何况花试妆的轻功也不弱,但他们就是不甩掉追兵。在他们银子丢得差不多的时候,追兵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停止了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