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倦将碎糖渣吞咽了下去,慢慢地转过身,将手腕捂着腹部,勾着嘴角道:“要是砸到了,老师拿什么赔我?”
“……”
郁月生一时间哑口无言,脸色看起来别提多纠结了。他沉默着将大手探进齐倦薄薄的衣衫里,覆上了对方冰冰凉的腹部。手下果真在一抽一抽的,看来不像是装的。
“真疼?”
“嗯。这里也疼。”齐倦捂着他的手向下挪动着,指尖滑过柔软的肌肤时轻轻凹陷了一点好看的弧度,那双漆黑的眸子也亮亮晶晶地回了过来。
“知道了。”郁月生索性垂落着眼睫,不再瞧他,只是坐在一旁给人慢慢揉着疼痛的地方。
齐倦想起之前撸猫的时候,那只小猫咪慵懒地“喵呜、喵呜”叫着,时不时还会去蹭蹭他的掌心。
他感觉自己现在也像是一只舒服到极致的小猫了,把柔软的肚皮都留给那只修长瘦白的手,甚至想要在醉倒在那方温柔之下,堪堪软糯、渐渐融化。
等着冷痛的感觉稍稍缓和了些,不似先前那般拧绞难捱。齐倦撑着胳膊坐起来,他好像还是第一次这般认真地说:“好不少了,谢谢老师。”
“嗯。”
没正经到三分钟,齐倦补了一句:“礼尚往来,老师我教你一招吧。”
郁月生顿了顿,才说:“是什么?”
“上次阿姨为你愁着的那件事,你这样太冷淡了不行的。遇见喜欢的女孩子,老师要学会哄哄人家,说些好听的话。”
郁月生沉着脸,脊背也僵了僵。
不怪齐倦的妈妈上次以为他是齐倦同学,实在是年纪轻轻,连齐倦嘴上称呼着他“老师”,有时候反而觉得郁月生更像是一位不经挑逗的高冷学长。
好半晌之后,齐倦甚至以为那人要斥自己多管闲事了,这才听见对方别别扭扭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怎么哄?”
齐倦轻忽弯了弯嘴角,胆子也放大了。“这个嘛……如果那个女生跟你说她肚子不舒服。”他拿着郁月生的手搭在自己小腹处,有模有样地开始了在线教学:“老师可以说‘心肝宝贝不疼了,哥哥给你揉一揉。’这个时候就可以边亲边揉了。”
一呼一吸之间潮潮湿湿的,尚带着些甜橙的清冽果味。齐倦憋着笑地看着他,深邃的眸子里彷若载满了星辰。
“你跟谁学的?”郁月生皱起眉头。
“电视吧,小时候看电视上都这么演的。我这是现场教学啊,老师你真不行把我当女孩子看呗,先练练手。”齐倦看了看自己,“虽然有点地方,平是平了点……”
郁月生凝着眉,打断他:“会抽烟喝酒打架,在学校调皮捣蛋排前三,每个月升旗仪式都要上台吊儿郎当读检讨稿子的……有这样的女生?”
齐倦低头哂笑:“也许有。”
看着郁月生不似之前那般严肃,只一些没好气的样子,他甚至有些想要扼住对方的下巴,迫着那人和自己对视。
既然觉得自己从来不是好苗,不如将那般泼皮无赖劲进行到底,送给老师好好瞧一瞧。
齐倦翻了一个身,按住郁月生的肩膀将人制在了身下。风在轻柔地吹拂着窗帘,引得细微的窸窣声响。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心底也漾起一些微妙的感觉。
刚才还敢解说得头头是道的齐“老师”,这会呼吸急促着,眼睫扑簌簌颤了颤,躲闪了几分,才敢看向对方,却是满心欣喜地在那双漂亮的眸子见到了自己。
他爱怜地俯下身来时,郁月生将脸给撇开了。
一时激动之下,胃里也跟着抽了抽,齐倦胡乱揉着腹部的衣服料。他没忍住栽下身来,埋在郁月生的颈窝,疲惫而沉重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疼?”郁月生动了动,发现自己挣脱不开。
“没吧。”齐倦埋着脸,悄悄地狠狠掐了一把胃,低声道,“我给你示范呢,就是,如果那个捣蛋鬼回追要怎么追……”
吗的,怎么感觉愈抹愈黑了。
郁月生冷着脸:“你下来。”
齐倦:“……”
他干巴巴地“哦”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撑着枕头坐起来,这才从郁月生身上爬起来,滚在一旁卸了力地仰面瘫着,胸口起落了好一会,心里头倒是恨不得将方才冲动的自己给打死。
还要在一起住一段时间,每每看着那张喜欢了好久的面容,他就忍不住去傍近。
只是稍微离得近一些了,他又感觉能够听得清自己乱了频的呼吸、心跳了,甚至有些无酒自醉,这该如何是好。
所幸,郁月生没有再提这件事,齐倦也收敛了不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着边际的天,最后两人都困得不行,才各回各床、各铺睡觉了。
齐倦趴在床边,看着郁月生已经睡着,睡姿安静规矩,薄薄的唇微抿着,倔强又孤傲。
他忽然觉得,其实上天待自己不薄。
有人走在夏季,偶然听见一句歌词,会想要回到寒冬季节,再赏一场洋洋洒洒的皑皑白雪;
有人成了年毕了业,读到一本青春小说,梦里便时常回到中学时期,想要流着热泪重新活它一回;
又有多少人,频频回首时,后觉自己已经和喜欢的人就此错过,连着区区一面也再难遇上,只余戚戚。
那么,至少在这个夜晚。他想见他,入目便是,像是时光从未悄悄溜走过。
齐倦闭了眼,翻来覆去也没睡着,明明已经困极,却又喜欢将发生过的、经历过的事情在眼前幕幕回放,愈是细想愈是多愁善感。
他偷偷摸到白天穿的外套,从口袋兜里将烟盒、打火机掏出来,捏在手心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将门静悄悄带上。
帘纱半阖着,窗框绘出了一方静谧星空。齐倦趿着棉拖走到了阳台,他没有开灯,只是借着路灯的微弱光亮,将香烟“啪嗒”点着,一点点火星映在眸子里转瞬即逝了。
喝着冷风,抽了两口烟后,他觉得胃不太舒服,这才裹紧衣服走回了客厅,躺倒在沙发上,忍着疼痛也还是抽着烟,又将细白的胳膊垂落下来,对着垃圾桶颇显颓废地弹着烟灰。
他一边想着不要睡着,快点把烟抽完,散了烟味就溜回屋里去,一边却耐不住上下眼皮子打起架来,困得像是八百年没睡过觉。
抽到底的烟头,从指尖轻轻滑落。
星子轻忽隐去,天空逐渐亮起来,几缕阳光穿透了雾蒙蒙的天色,从落地窗斜斜映照而来。
沙发上的人儿翻了一个身,手也下意识压进了抽痛的胃腹,薄薄的眼皮艰难地睁开的时候,脑子蓦地清醒了。
齐倦搓了搓脸,赶紧爬起身来。
阳光拂在眼睛处,衬得瞳仁亮莹剔透,中间的黑点缩了好几圈,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睫。身体倒是比思绪醒得更快,他将手指掐着胃,却慢慢折下身来。
许是因为还在长身体,最近特别容易饿,一饿胃就撕裂般地疼。目光下意识地去寻挂钟的方向,对着空荡的墙面愣了一下,他反应过来不是在自己家里,手机大约也落在郁月生的房间里边了。
齐倦将烟头捡起来,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巾包好塞进口袋里。他拍了拍抱枕上的褶皱,准备在沙发上放好的时候,目光注意到那抱枕不知什么时候被他用烟头烫出一个洞来,边缘已然焦化,还跑了几缕细绒出来。
扫了眼紧闭的房门,他准备掏出手机用某宝拍个照看看能不能找到同款枕头呢。直到将手摸向瘪瘪的口袋时,人也傻了,就只剩脑子里滚出几个字:
我凉了。
他赶紧把枕头翻个面塞最里面,打算硬着头皮回着房间一趟把手机拿出来。手指搭在门把手上,一点点轻而缓地按下去。
他屏息着,心也扑通扑通地愈跳愈快。
齐倦刚推开房门,正猫着腰走着呢,忽然听见熟悉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好巧不巧他之前把铃声换成跟郁月生的一样的了,此时要找的那东西俨然好端端地躺在昨晚放的位置没变过。
……那是郁月生睡的枕头下边。
真特么好。
齐倦心中叫苦不迭,一手撑着床,俯身去够的时候,听见郁月生梦呓了一句什么话,他也没听清。接着郁月生就侧了个身,手也探到了枕头下边,四下摸索着。
齐倦赶紧把胳膊收回来,人却没留神地摔了一跤。“砰”地一声掼在地砖上,这下倒是胃更痛了,拖鞋也卡到了脚后跟。
他尴尬地抬起头来,就在他以为郁月生彻底被吵醒了的时候,才发现那人只是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滑了几下见解不开锁,直接将电话掐了。
齐倦抬手压了压眉间,可算是松了一口气,猫着腰准备再躺回床上缓缓呢。
没成想两人手机铃声皆是响起来了。
郁月生顶着被子坐起身来,瞥了齐倦一眼,目光扫到卡在齐倦脚踝处的奇怪物体时,这才皱了皱眉宇。
“那个……”齐倦赶紧坐到地上,去扒拉着拖鞋。
郁月生将枕头下边的、床头柜上的手机都拿在手里,两个电话一个是韩潇打的,一个是班长程愿愿打过来的,他顺手抛了一只手机给翘着一缕头发、抓着鞋在原地僵化的那人。
对方倒是反应极快地将手机接了去。齐倦看了下屏幕,韩潇已经将电话挂断了。
安静了几秒钟后,剩下两人微信同时“噔噔噔噔噔”起来,好比欢快的二重奏。
郁月生捞起地铺旁边的衣服,准确扔在了准备躺回床上补个回笼觉的那人脸上。
齐倦:“……”
他只感觉天地之间忽然一片漆黑。
郁月生淡淡补了一句:“七点了。”
“啊?”齐倦赶紧把外套扒拉下来,忙是穿着袖子套好,“我操了,早自习是不是六点钟开始?”
不对,他急什么,班主任还在这呢。
倒是,同时迟到……这该怎么解释啊……
郁月生先洗漱完,走到了门口,接了一个新的来电:“你先在讲台上看一下,我在路上快到了……齐倦又旷课了?”郁月生看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补充道:“你在本子上记着吧。”
已经被小本本记下的那人还在水池前艰难地咳着胃酸,他抄起凉水漱了漱口,这才脸色惨白地走了出来。
齐倦从沙发上捞过书包,痞痞地斜挎在肩膀上。前一秒看起来精神十足,下一秒胃里一绞,还是没忍住在郁月生脚边蹲下身,抓住郁月生的裤腿低声道:“能不能等下,不行了突然好疼……”
电话那端哑了几秒,小心翼翼问道:“老师,是齐倦吗?”
“你听错了。”
纤长的手指快速按了锁屏键。
班长程愿愿挂完了电话,反应过来后,意犹未尽地一连“卧槽”了n句。周围的一圈小脑袋们正围着她呢,同桌拍了她一下,问:“什么情况?老师怎么说?”
程愿愿缓缓回过神来:“他说他快到了。”
“哦——”有谁拖长声音说了一句。
周围又有谁冒出一句:“那你‘卧槽’什么?”
程愿愿压低声音道:“我、我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个男孩子低喘的声音。”
“……”“卧槽这什么情况?”“这一大清早的挺劲爆啊。”
四周安寂了几秒,登时炸开锅了,那些七嘴八舌的八卦劲铺天盖地袭来。
“不好好早读都在聊什么呢!”此时,忽地一个更大的声音,盖住了叽叽喳喳的吵嚷。教导主任站在教室门口,铁门被他用教棍砸得哐哐响。
程愿愿面对着门口,小声说了一句:“老刘来了。”
那些原先还在生龙活虎的吃瓜群众也耷拉着脑袋、夹着尾巴滚回了各自的座位,边是举着课本蔫了吧唧地读着课文,时不时还要用余光瞥一瞥站在门口怒气冲冲的中年男子。
教导主任背着手走了进来,唾沫星子横飞道:“早自习还没下课呢,你们不读书在那叽叽喳喳什么!你们班主任去哪了?班长呢?班长在不在!”
程愿愿站起身来:“班主任,他在开开……开路上了。快到了。”
“行,你们继续。”教导主任皱着眉头消化了一下大概意思,将讲台边的凳子往中间踢了踢,大马金刀坐下身来,“看我干什么,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没吃早饭是不是?全都给我站起来读。”
稀稀拉拉的挪动桌椅声响之后,底下黑压压站了一大片。气氛莫名紧张至极,剩下时间一分一秒地走动着。
程愿愿一边读着书,一边趁着教导主任扭头看向其他组位,悄悄蹲下身来,将手探进桌肚里头把手机侧边的静音键拨了一下。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毕竟学校是不给带手机的,只是郁月生管得不严,一直没作要求。
周围书声琅琅,而程愿愿没注意到的是——
桌肚里边,她的手机屏幕一直在跳动着,未接电话一栏里冒出了好多个醒目的小红点。至于电话那端的焦急与否,她自然是不知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