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胃癌80%无症状,可能引起饱胀不适、上腹痛。常被认为普通胃炎而被忽视……】
郁月生靠坐在床头,盯着发亮的手机屏幕,回想着齐倦最近的表现。
他好像经常胃痛,上课时候就趴在桌上装睡,回家了就挂在沙发上,或者缩在被窝里蜷成一团。
不喜欢吃东西已经很久了,到了饭点就用筷子把米饭拨过来推过去,吃饭跟被投喂毒药一样。
怎么网上就没有那种明显的表象,一下子就能判断出是否患癌症的点呢?
淋浴室的水声渐渐消停,门吱呀推开的时候,薄薄的热雾漫了出来。
“点好没?”齐倦说。
郁月生退了网页,眼睛还盯在主页面上:“就好。”
“我来检查一下合不合要求。”齐倦用毛巾搓着头发里的水,凑过去。
“你说得那些都点了。喏。荠菜馄饨、汤笋衣面、鲜煮紫菜蛋花汤、三文鱼握寿司。”郁月生翻着订餐页面给他看。
正说着的时候,手机屏幕里的信息栏跳跃了一下,显示里面,宋繁星发了条短信:【月生,我下周搬家,请叔叔阿姨吃饭,你也来。】
“漂亮姐姐在约你哎。”齐倦将胳膊肘撑在被子上,刚好顺手帮郁月生把鞋脱了。
鞋子掉在地上,像是敲了一下鼓。
“你在干嘛?”对方被他惊了一下,疏忽抬起脸来,撞进一双清澈的眸子里。
齐倦的头发还湿漉漉地往下滴水,头发凝成一簇一簇的,看起来黑得发亮,像是能流淌下来浓郁的水墨一样,衬着矫好的面容愈发苍白如纸。
齐倦将搭在颈上的毛巾随意擦了把额间的水珠,又轻轻抬着郁月生的脚腕,把他的双脚温柔塞进蓬松的被褥里,为他掖盖好被子:“我在伺候我的宝贝月生,不能让他冻着。”
郁月生将手机锁了屏,心里一半在想着刚才搜索记录里的事情,剩下一半在想着迟早要过父母这一关该如何是好,口头上不自在地说了句:“知道了。”
齐倦说:“我不想吃别人做的汤和寿司,我要吃你做的。”
郁月生:“没有厨房啊。”
齐倦起身站在一旁,扯着毛巾去擦拭垂下来的滴水的头发,边擦边说:“那我们明天就回去。”
郁月生确认一遍:“回我家?”
没了手机吸引视线,郁月生这才注意到齐倦此时是穿着酒店睡衣的。
虽然他已经努力掩好衣服了,偏这睡衣没有扣子,露出着长颈和锁骨,全凭一根斜拉的白绒腰带系着窄腰,半掩出线条匀称的光溜溜的小腿。
“不然呢?我都没换洗衣服了。”齐倦弯腰去拔着手机充电线,漫不经心说,“你确定一直盯着我?”
郁月生:“……”
齐倦:“这衣服好松啊感觉随时要掉下来。”
郁月生脑神经跳了一下,被烫到一般将目光折了回去。
齐倦笑道:“我待会把自己衣服抱出来,在空调下面晾一晚应该能干。我们明天下午回家吧。”
郁月生:“好,刚好中午退房。还有你头发要不要吹一下啊?”
齐倦:“等会就干了。”
郁月生说:“你找找看,抽屉里应该有吹风机。”
“一般带的话不都在洗手间墙上挂着嘛。”齐倦念叨着趿拉着拖鞋,在床头柜翻了翻,又去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找了下,“还真是。”
缠绕的黑线被他扯了出来。他弯下腰将插头插好,抬手一并打开床头灯。
空气间吸饱了暖黄的绒光,像是在阴雨天里拥有了懒洋洋的太阳。他晃了晃脑袋,用手指慢慢梳捋着头发。
机器的轰鸣声中,细凉的水珠都在空中飞溅着,跟春季斜飞的细雨差不多。
“我帮你吹。”郁月生说。
“什么?”齐倦关掉热风,歪了歪头看他。
“我说我帮你吹头发。”郁月生又说了一遍。
齐倦把吹风机塞在郁月生手里:“不要刘海,吹上去。”
对方:“有刘海显得乖一点。”
齐倦咬咬牙:“你看心情发挥吧。”
他干脆蹲在床边,半趴在郁月生怀里,将小脑袋瓜乖巧蛰伏在温暖干燥的掌心下面。头发上在呼吸着温热暖风,他有些舒服地闭上眼睛。
郁月生将手指穿在齐倦微湿的头发里,一缕一缕撩起来,揉啊揉,将吹风机的口子对着发根吹啊吹着,又放下来,按揉得头皮间都是指腹热热的温度。
齐倦转了一小圈脑袋面向郁月生,热风吹得他额前的碎发都趴下来了,正在簌簌蹭动着眼睫,他就只能眯起眼睛。
“别乱动。”郁月生说。
“哦。”齐倦委屈巴巴敛回视线,拈着一小搓头发说,“它这里的洗发水味道好好闻,奶片味的。”
虽然没有俯身去闻一闻,热风烘焙之下,空气间已经飘起了淡淡的奶香,像是刚煮完一锅牛奶盛了上来,齐倦就是那只小奶锅吧。
郁月生边薅着他头发边说:“你不是乳糖不耐受吗?”
“那又怎样?”齐倦说,“我又没喝洗发水,它就是兑的香料吧。”
郁月生揉着他圆圆的小脑袋:“哦。这香料是挺好闻的。”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来。
郁月生关掉吹风机,拍了他一下:“起来吧。你的吃的到了。”
“不急。”齐倦脸上黏了头发丝,他揉着眼睛用脸颊轻轻蹭了一下郁月生盖在腿上的被子,像是小奶猫蹭着大白猫那样。
砰砰砰!
敲门声又响了,比上课铃声还催魂。
“……又来了。”齐倦这才直起身,皱着眉对外面喊:“你挂门把上吧。”
隔着门,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接下来估摸着是外卖小哥在喊话:“这个不好挂。我放门边地上,推门时候注意点。”
“知道了!”
郁月生抬手抚了抚齐倦的眉间:“怎么这么没有耐心。”
“他在打断我们。很烦。”齐倦嘟囔着拉过郁月生的手。在暖光底下,他歪靠在郁月生怀里,将对方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掰着玩。
“那你数出什么花样了没?”郁月生说。
“数出了。老师的手瘦长瘦长的,很好看。像是弹钢琴的手。”齐倦将自己的手展开在旁边比对着。
明显灰白了好多,手还很冷,指甲盖都白白的泛着些淡紫,他又慢吞吞蜷了蜷手指,收了回去。
“我不会弹钢琴。”郁月生说。
“那我也喜欢。”齐倦摩挲着每一个红润又健康、卧着小小月牙的指甲盖,心满意足地将对方的手重新压回自己头发上面:“没吹干啊老师,还是湿的。你摸摸看。”
“脸转过去,热风吹到眼睛不好。”郁月生打开电吹风开关,继续给他吹了起来。
头发终于干透的时候,齐倦随手抓了抓头发,门又一次被敲响了。
“等我一下。”
“嗯。”
齐倦撇撇嘴去开了门,将几次送过来的外卖揽收进来。他蹲在窗边桌前,把外卖一碗一碗从塑料袋子里端出来,摆了满桌。
“怎么办?五点都还没到。他送得好快啊。”齐倦将碗放好说。
“你要点的。”
“你不过来一起吃吗?”
“现在还不饿。”
“那就凉了,随便吃点吧。”齐倦搬了个圆凳坐下,抬手支着下巴。
“好吧。”郁月生疲惫起身,走了过去。
齐倦给他指了指沙发,又低下头对照外卖理着配送单说:“还送了水果拼盘和啤酒哎。”
“好像是有。”郁月生将手机放在桌上翻了翻,“我勾的带可乐的套餐,应该是可乐没了,怎么也不打个电话?”
“可乐还是啤酒都一样,我俩都喝不了。”齐倦拣着根竹签,戳了一颗圣女果衔在嘴里,继续去抠外卖的塑盒盖子。
“你还吃冷的。”郁月生说。
“一颗又没事。”齐倦看见面前窗玻璃里自己的影子,边咬着圣女果随手抓了几下头发,“郁月生,你怎么给我吹得这么乱糟糟的,是不是怕我被别的小姑娘拐跑了。”
郁月生说他喊自己名字,没大没小。
“你又不介意。”齐倦重新戳了一颗红色的果实,慢吞吞抠下果蒂攥在手心。他将戳着红色果实的签子递在郁月生面前,故意喊:“给亲爱的月生。”
“……”
看着对方皱着眉头将它咬过去,齐倦将胳膊抵在玻璃桌上,用掌心撑着下巴说:
“你不喜欢我这么喊你吗?那要我喊你什么好呢?总是喊你老师你不会良心不安吗?是不是啊老师,郁老师,郁月生……”
郁月生够着最后一个未开封的外卖,抠掉了盒盖,又撕了副筷子给齐倦:“随便你吧。”
“哦。面放坨了。”齐倦说。
“你自己不吃,让他挂外面的。”
“看起来就不好吃。”齐倦只好去抠圣女果子果腹。
“你不想好了。”郁月生拿筷子末端敲他的头,握着他衣袖裹住的手腕,啃走了竹签上的一颗圣女果。
“老师你怎么敢抢我的?”
“为什么不敢?”
“会有惩罚的。”齐倦笑嘻嘻把人推倒在沙发上,俯下身用唇舌去够着他嘴里的圣女果。
他将手指穿插在对方的头发里,掌心稳稳抵住后脑。炙热的鼻息烫在了皮肤上,微冷的舌尖却在齿缝间细细摩挲着,舔进嫩嫩的口腔内壁。
果实已经被对方咬开吞喉入腹了,只余淡淡的涩甜溅裂在唇舌。雨水在窗户上流下蜿蜒的水迹,映照出城市的斑斓霓虹。
齐倦按着他的肩膀,扯了腰间缠着的白色飘带轻轻蒙在郁月生漂亮的眼睛上,飘带配着清秀的面容,像是缥缈烟雨里的神祇。
郁月生摸了一下搭在眼睛上的带子:“做什么?”
齐倦抬手揉着他的头发,又用脸颊轻蹭着他的脸:“接吻是要闭着眼睛的。”
郁月生微皱眉头的时候,他就俯身轻轻吻了一下对方微烫的眉间,眉宇这才慢慢舒展开来。
桌上的圣女果被齐倦反手够了下来。果实的薄皮在唇上滚来滚去,沙发也在咯咯作响着,拉了声哑哑的弦。
他攥出汁水淋在郁月生樱色的嘴巴上,用温柔的舌头去舔舐他唇缝间可口的果汁。饱满的果籽摩挲着嫩嫩的唇珠,热烈拥吻时,像是在吃着盛夏季节里跑热了回家后,咬的第一口沙甜的番茄。
可能因为双眼被遮住,其他感官都变得灵敏起来,空气间淡淡的奶香、附在唇上的轻柔和甜蜜、远远的雨声、耳窝里低低碎碎的喘息,全都充斥进空白的脑仁里,郁月生有点儿眩晕。
齐倦看到他的耳朵红红的,就故意用手指捏着他软软的耳垂,指腹画着圈儿按揉了一道。也许是弄痒了,郁月生陡然一僵,不明显地偏了些脸。
桌上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
“你的手机不专心,这个时候响。”齐倦在他耳侧说着,后又起身坐回桌边的圆凳上,漫不经心用筷子卷着坨成一块块的面条。
那带子本就没系,只随随便便搭在眼睛上,郁月生坐起来的时候它就掉了。郁月生拿过手机,问齐倦:“我能接吗?宋繁星打的。”
齐倦低着头挑水果,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你接啊。你妈妈喜欢她。她还能当劝说员、突破口呢。”
郁月生划开手机,喑哑道:“喂……”
他看了看漫天的雨水拍打在玻璃窗上:“她现在在气头上,我知道。”
他皱着眉,控制着呼吸:“她在我家住着了?她跟你说的吗?”
他看着自己苍白的脸与屋外目眩的街景交融在一起:“我也想回去,不知道怎么和我妈开口。你帮我劝劝她吧。”
“……我跟齐倦的事,回头见面再说吧,一时半会解释不清。”
“……好,等你消息。谢谢你。”
“……拜拜。”挂断电话。
郁月生转过身来,重新坐回沙发上,坐垫陷了一小块。他理着桌上的塑料袋:“我们明天回不去了。”
齐倦漆黑的眼盯着他:“嗯。”
郁月生看着齐倦面前的碗,只剩下汤水。他把筷子捣在桌上捋对齐:“你把什么吃完了?”
齐倦抽了张纸巾,随意擦擦嘴:“面条。”
郁月生笑着说:“刚谁说看着就难吃来着?”
齐倦:“吃了才知道,真的挺难下咽的。”
“下次坨了我们就重新点吧。”郁月生将塑料袋丢进垃圾桶里,目光却注意到里面静静躺着的果盘空盒和空掉的两听罐装啤酒,手指也跟着僵了一下。
再看回桌子上时,实际上占地面积是空了一半的,怪不得几团展开的塑料袋子那么扎眼。
郁月生看着半趴在桌上、眉眼漆黑的那人,伸手推了他肩膀一把,声音也有些颤抖:“齐倦你干嘛啊?胃会疼的你吐出来。”
手紧跟着就揉在齐倦细软的头发上。看着齐倦目光涣散的样子,郁月生有种强烈的错觉,自己像是在盯着一只沉睡的猫,因为长久没反应,甚至恨不得去摸摸他的心跳看看他是不是死掉了。
齐倦抬头:“你幼不幼稚?”
他在胳膊上蹭了蹭脸,喃喃着继续道:“不对。其实是我幼稚,因为我没什么顾忌,我就以为你也是。我忘了你还有疼你的爸爸妈妈。”
他轻轻一嗤,笑容苍白病态。
郁月生突然将人揽在了怀里,可是齐倦整个人都是软弱无骨一样往下坠滑。他只能揉着齐倦的头发,让他把尖尖的下巴搭在自己肩头,瘦瘦的下颔骨戳得哪里都疼。
郁月生说:“我真的需要时间理一理,我爸妈就我一个小孩,我得用尽量缓和的方式跟他们说。”
“你没做错什么。”齐倦垂着眼睫道,冷汗已经顺着额间涔涔布了上来。
郁月生捧着他冰冷的脸颊,偏过脸一遍遍吻着:“齐倦,听话。我抱你去洗手间。”
“我不想去。”
“好好好。不去不去。”郁月生紧紧抱着人,单手把垃圾桶里满满的空瓶空盒匆匆忙倒出来。垃圾桶打翻了,零碎的东西哗啦散落一地。
他几乎没作停留,手又重新抚回齐倦的脊背,一遍遍安抚。即便是隔着软绵的睡衣,也能摸出齐倦弯着腰时明显的脊骨在随着呼吸颤抖着。
郁月生沉痛低声道:“那不去了,我们不去了。就吐垃圾桶里好不好?待会还要吃胃药的,你为什么要喝酒啊,谁给你的胆子。”
齐倦在他怀里发着抖:“我不想吐,很脏。”
他想说,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对不起。
他想说,你不要嫌弃我。
他想说,我就是个也会难受会暴躁会痛苦的小废物,甚至长久缺爱,可能比别人更敏感一点。
但是在脑子里过的时候他在想,哪一句话他好像都不配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