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浓重似墨,仿佛一不留神就要和着零碎星光倾塌而下,那些往下流淌的血红,化作滴滴晶莹,漂浮起来。
骤然间,一道紫色闪电划破寂静长空,将三人身影照得一清二楚,震耳欲聋的雷鸣紧随其后,像是要劈开这片浑沌天地般,唤醒了沉睡已久的人。
“那你也要有这个能耐。”
熟悉的声音自侯少商身后响起,司宸这才从一阵惊惧中回神。
只见季青泰然自若地持剑立在侯少商身后,剑刃正抵在那魔颈侧,不动分毫。
他手中软剑幽兰深沉,秀气不复,秋水盈盈化寸心,剑柄的白绫珠链随风飘动,细碎的铃音伴随雷鸣,在一片波谲云诡的法境之中,破开崭新生机!
这正是青阳三式第二式——芳菲尽·水月镜花!
季青嘴角挂着血,眉间一道青阳真印,如刺如血,司宸愣愣地垂目,看了眼挡在身前的季青幻身,这才后知后觉,季青是开印将他们二人一并拉入了水月镜花。
侯少商则抽回手,隐去面具,啧了两记,闷声道:“怎么,人多欺负人少呀?”
“你既然知道,那便束手就擒。”季青从容以对,不紧不慢地同他周旋。
侯少商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他轻描淡写,嬉皮笑脸地应了句:“算我倒霉,那么……你想从我嘴里听点什么呢?”
季青冷冷地说道:“我有三不。”
“第一,我不明白,我师妹如若真进了公孙落羽的梦境结界,那肉身何在?”
“第二,我不信你们十二律的自说自话,结界本就是施术者说了算的东西,好比眼下,若拿你项上人头做条件,你四姐岂会不舍得放人?”
“第三,我不知你为何突然对普通凡人下手,我可以与你讲理,但你也不能不讲武德,对吧?”
话毕,季青周遭紫电萦绕,剑锋更添锐利,侯少商忽然双手高举,垂眼看了看颈间霜刃,仿佛真认栽一般。
“啧啧,那我怎么也得说个‘三不’是吧?”
“第一,我是真不知道,美人姐姐和我二哥一道走的,要问也是去找我裴二哥。第二,我算个什么东西,当今世上已无人能管我四姐,你若能把魔尊殿下找出来,念及过往,四姐还指不定会放人。第三,我死不足惜,不过那位白衣女子……可不是普通人。”
司宸眯起眼,听着他意有所指的话语,心有不悦:“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侯少商哼笑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些许傲气,“我的骨埙,是赢祸殿下取我族仇人的颅骨制成,五洲世界怕也仅此一枚,可惜被那青阳女修打缺了一块。我见过那么多女子,一眼相中她的骨,你却与我说她是区区凡人?”
侯少商这话是在反问季青,原本司宸不觉得有什么,可抬眼望向自己的大师兄时,却见他面色晦暗,眼中杀意凛然。
法境之中,因季青心绪翻涌而再起变化,司宸眼皮一跳,连忙出声:“这就是你找女子下手的原因?”
侯少商定定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司宸,见他眼目充血,煞气未褪,反唇相讥道:“你最好拿镜子照照自己,再来声讨我为何独爱女子……”
司宸疑惑不解地与季青对视,后者见他鲜红得仿佛要流出血来的双眸,手一动作,剑刃便割破了侯少商的颈子。
“可笑吗?”侯少商嘶了一声,又管不住嘴了,“在血鏖月杀曲的影响下,能克制自己嗜血欲望的,大多都是女子,这缘于她们骨子里的体弱性柔,而这种既多情又心软的物种,又绝不是如看上去的那般弱小可欺!他化洲强者为尊,我自然好奇。”
“杀了我也没用,怪就怪你们青阳山的弟子戾气太重,随便一钓就上钩了。”
侯少商浑然不惧,无视身后之人毫不掩藏的杀意,不要命地再三挑衅道:“不瞒你们说,我们十二律一直在找三样东西,多年苦寻无果,此次青阳山来人,才确定了其中一样,必是在醉流霞!”
法境外,戚蓉见三人静止不动,慌忙拉住谢斋问起:“这是怎么回事?”
谢斋心不在焉,草草应道:“放心,青阳山的招式罢了,此魔败局已定。”
他一边说一边俯下身去检查紫宁父亲和嗣音母亲的身躯,戚蓉见他状态不佳,知他心系祁凤,一时亦不敢多言。
“蓉姐,你见过季青前辈杀人吗?”谢斋没有起身,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果他杀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不与你说,你也不想信,单论结果,你日后当如何待他?”
戚蓉本不想理会这种无稽之谈,但听谢斋这般慎重其事,搞得好像煞有介事一样,不免联想到此前他与祁凤、司宸闹不愉快的事情。
她轻轻嗓子,会意道:“他怎么做都是他的事,但我都不愿意相信了,便不会再与这样的人虚以委蛇。”
“可她不是那样的人,你不是最清楚吗?”谢斋反驳发问,戚蓉听着,就听出来他根本是在责问自己。
“那你也要说服自己过心里那道坎啊,不然弄的两边都不舒服,何必呢?要知道伤好了会留疤,可人走了就真的茶凉了……”她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下意识地摸起了烟杆。
此时,地上之人忽然有了转醒迹象,戚蓉“咦”了一声,略显吃惊地蹲下身,探了探二人的鼻息,发现相较之前,两人面容已逐渐有了活人气色。
谢斋毫不意外,凝着眉头,面上却愈发苍白,只听他道:“这么快……”
戚蓉不解地问:“什么这么快?”
谢斋若有所思,许久才道:“公孙落羽的梦境结界,好像……只有在当中杀人,才可以破坏,说是人,其实是魂魄,所以若想救人,定是要以魂交换,将别的人……或者自己的魂魄,永远留在那个梦境之中。”
谢斋的脸色随着那两人的苏醒逐渐转成死灰,戚蓉听得明白,却想不出该如何劝他,只好先行照顾起状况外的那两位。
两人还未反应过来,谢斋就仿佛再难忍受一般,颤声问道:“你们有没有遇见一个女子?一个模样生得极好,说话却不中听的女子……”
水月镜花之内,三人僵持不下,侯少商扬言自己事事没辙,把该惹的都惹了一遍,在季青觉得留他无用之时,司宸眼中又恰好流出血泪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
季青眼睁睁看着司宸捂着眼睛,忍受灼目之痛,却偏生要他动手杀了侯少商,而他顾虑重重,杀也不是,放也不是。
“没想怎样啊,先动手的是你们,先开法境结界的也是你们,你们青阳弟子果真最擅长的便是倒打一耙,这又来问我想干嘛是干嘛!”
侯少商撇撇嘴,气笑道,“我不与你们一般见识,这样,你放我出去,我也不杀人取骨了,就当我侯十二今日又双叒叕行善了,可以吗?”
“休想!”司宸怒骂了一声,又道,“我师妹……”
“可以放了你,但你得先将我师弟和众人的眼睛都治好。”季青打断司宸,直言不讳地指出,“还有,戚蓉,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我们来醉流霞……是找庄曼。”
侯少商摊手表示无所谓,又拿手指点了点季青的剑,后者随即将兵刃隐去,又见他拿起古埙,吹了一小段幽深绵延的乐律。
司宸的眼目不受控制地淌出两道清泪,混杂着几缕黑红魔气,灼烧感渐退,而眼前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满意了就赶快撤了这个法境,我懒得跟你们白费时间!”侯少商伸手覆上颈间伤,歪着脑袋捂了一会儿,就见魔气四溢,伤口愈合如初。
司宸皱眉不快,季青却朝他摇摇头,提元纳气,念出法咒:“水月镜花,无心去来。”
三人方脱出,就见地上之人已醒,而谢斋和戚蓉正在一旁与他们交谈。
突然,侯少商哼笑了一声,身形一动,竟如鹰隼般俯冲而下,闪身直向戚蓉而去!
“蓉姑娘!”季青嘶声力竭的一记喊,三字未尽,那魔已闪现在了戚蓉身后。
司宸受蛊出招,此刻已无力再战,而季青虽未重伤,但承受司宸全力一招的一半亦是元气大损,司宸看在眼里,心知没人能拦得住那个出尔反尔的魔头……
戚蓉谢斋闻声回头,即见因兴奋而赤目圆睁的魔,逼身在前,众人大惊失色,却已是阻挡不及!
电光火石之间,侯少商一掌打飞了她的白色幕篱,白纱坠地,露出一张少女的脸来!
戚蓉睁大了眼,半张着嘴,看着侯少商近在咫尺的手掌,惊得咽了一口唾沫,侯少商移开手,歪着脑袋打量她,见她普普通通,毫无灵力可言,这圆圆的杏子眼却因惊惧瞪得跟个杏核一样,就忍不住放声大笑。
他笑完又似懊恼不已,抬头看了眼半空中的那二人,讽刺道:“哼,我们他化洲的勇士,一向说到做到!”
话毕,就见侯少商隐身而去,只留下一段绵绵不绝的埙音,霎时魔气四散,转眼不见魔踪,除了这鬼市的一地狼藉,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季青落在戚蓉身旁,见她黛眉微蹙,一言未发,便捡了幕篱还与她,不想却听她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喃喃道:“曼姨说过,掉了的东西,不必再重拾回来,就算回来了,也不见得是好事。”
季青似懂非懂,淡淡地回了句:“随你。”
“那个……我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这个时候,却忽然听嗣音母亲插话道,“不过我确实见过那个姑娘,她要我转交几句话给醒来后见到的人。”
谢斋心急如焚:“她说什么?”
“她说……你等进去多管闲事无益,不如速去找寻地者之心,那里,有个叫裴徵的人,在守着她的凡身。”
“裴徵!”谢斋咬着牙,双手握拳,眼底竟幽幽攀起了一丝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