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听玫忍不住笑出声来,放下筷子捂着嘴:“这是我女朋友。”
眼眸弯弯,她第一次那样温柔地回一个男人的话:“好久不见,易朗哥”
陶雨杉从面条里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一脸迷茫幽怨地看着面前五六米远,站在街边的男人。
男人穿了一件白色休闲衬衫,他不太高,约莫只有一米七五左右,但气质很好,温柔谦恭,一张脸也是那样温和俊朗,眉眼的棱角都很平,邻家大哥哥一样。
陶雨杉内心嗷嗷叫,今天遇见好多帅哥啊,面前这还是温柔挂的,她两眼放光,也跟着叫:“易朗哥,我不是姜姜的男朋友,我是她的好朋友。”
然后,她就看见面前的男人裂开嘴温柔地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如沐春风。
易朗走到面馆里,很有礼貌地问店家她们结账没,店家回了之后他便拿出一个褐色皮包,取出一张压得很新的五十元,帮她们结账了。
店家找钱时,他还认真地回了一句谢谢。
陶雨杉坐后面看着他,觉得这男人教养好好啊。
易朗走到他们桌位的旁边,看着姜听玫的目光很温柔,细细打量,过了好久才说出一句:“好像瘦了。”
姜听玫吸溜了一口面条,一手捂着嘴,笑着回:“哪有,我能有我高中瘦吗?”
易朗摇摇头,固执回,“还是瘦了。”
“好好好,你说是就是吧。”姜听玫拍拍旁边的凳子,“坐,朗哥。”
易朗拉开长凳坐在她们旁边,支着手安静地看着姜听玫。
“吃晚饭了吗?要不我给你点一份?”姜听玫问。
他摇摇头:“我不吃,你们吃,看来是饿坏了。”
陶雨杉腹诽,什么我们,还看着饿坏了,你过来之后有把眼睛从姜姜身上移开过一刻吗。
姜听玫浑然不觉,微笑着问他:“怎么会回来?”
易朗抬眼看着远处青山,眼底映入了橘黄色的落日,他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现在就业形势不好,资本市场在疯狂逐利之后,渐渐走向了垄断,科技娱乐,网络游戏都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而在这种形势下操盘手能在股市掀起的风波已经极为有限,或许会面临淘汰吧。”他垂眸自嘲地笑笑,“我回来适应适应。”
陶雨杉听得云里雾里地,但莫名觉得他好厉害,跟着搭腔:“什么地方垄断了呀?我在生活中倒是没什么感觉。”
易朗温和笑笑:“比如与你息息相关的网络。”他话锋一转,“不过不知情也挺好的,这样生活没负担,不必非得生于忧患。”
“噢,好。”陶雨杉没听懂但还是装作懂的样子回应。
姜听玫却放下了筷子,手指轻轻敲着木桌,若有所思,“所以说,易朗哥,你失业了?”
易朗摇头:“我辞职了。”
“刚好母亲要回乡祭祖,我就跟着回来,希望能在这迷茫的前路找到一点光吧。”
“好,我相信你,易学长。”姜听玫向他笑笑,又用了那个很久没用的称谓。
他长她四岁,从宛岸镇中到宛城国际一中都是她的学长,兼暖心鼓励邻家大哥哥。
他真是她邻居的儿子,就是刚刚那个芸姨的侄子,从小就住在一起,她小时候在宛岸的时候还很依赖他。
而易朗也从来如此,温和谦恭,对谁都好,对她尤是,她曾把他当做前进的目标,激励自己。
所以,就算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她也还是能很好地接受他。
“嗯,谢谢听玫学妹了。”他又笑起来,露出那排洁白的牙齿。
那天傍晚他们吃完面之后,还压了很久的马路,陶雨杉在一旁无聊地数路边有多少朵小花。
而姜听玫和易朗聊了很多,从政治格局经济形式到时代大环境下与之息息相关的每个人,感触最深的就是物价飞涨,房价畸形变态,刚毕业大学生所面对的莫大生存压力。
姜听玫听了很多他的见解,最后叹息一声,谁不是一样苦呢,她受的那些也没什么特别的,心里便又好受了很多。
那晚回家后,姜听玫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她现在所能做的极为有限,她只有努力挣钱还债,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不该有梦想,反正都是平庸。
叹了一口气,姜听玫翻个身,听着床板咿呀咿呀,不远处的橱柜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声,像是老鼠在啃木板。
陶雨杉被她的动静弄醒了,她刚睡一会,这下还朦朦胧胧地开口,“姜姜,怎么了?”
闭眼看了下漆黑的天花板,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睡不着。”轻轻回答,她的声音很哑。
“数羊,数星星,或者想想我们明天去哪玩吧。”陶雨杉思索,“宛城有什么好玩的呢?”
姜听玫脑海里却蓦然浮现过白日里见到的那个穿校服的少年,他没有敌意,可是那个地方让她本能地憎恨。
而现在回想,他约莫是新的高三生,现在快到七月尾了,学校里也只剩高三生在补课了。
时间恍恍惚惚过得很快,六七年已经过去,她为什么还要如此害怕,她该勇敢一点的。
隐隐约约间,姜听玫感到自己的手被拉住了,陶雨杉轻轻靠着她的肩,哄小孩一样哄她,给她讲故事。抿唇轻轻笑,她渐渐睡着了。
——
翌日。
姜听玫早早地去了小镇郊外的坟地,她给她爸带了一瓶啤酒,点燃香火就地把啤酒倒了,看着墓碑上黑白照片的中年男人,她心底死海一般的平静。
“你走得潇洒,这么多烂摊子我凭什么为你收拾?”漆黑杏眸里藏着一汪哀伤的泉水。她还恨着他,且不会原谅。
陶雨杉在远处等了很久,看着墓地中女人清晰瘦小的背影,忽然很难受,她想着要怎样安慰她。却在姜听玫回来之后,她没有听见她说一句话。
她不再问,她们便又变得沉默而安静。
在宛岸住了一周,陶雨杉在镇上美发店找了一个做美甲的工作,每天上午九点去,晚上九点才回来,吃住都在那里。
于是孤零零的房屋里便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姜听玫没什么感觉,她在靠窗的地方架了一张桌子,又在网站上找了些代替机械的算法兼职,每天都伏案计算。
时间过得很快,等到停下笔看了眼日历,已经八月十三了。
易朗在这期间一直待在宛城,偶尔短暂地回来,会给她带礼物,或是一束花或是一盒巧克力,她都收下,却看见他欲言又止。
“朗哥有什么话要说?”
他们隔着窗户,室外日光斜斜洒落,模糊了他的轮廓,他穿了一件卡其色的衬衫,带着银丝眼睛,眼底有柔和的笑意。
“我在想,你不如来给我打工吧。”他赞赏着开口:“强大的计算能力,在我这是可遇不可求。”
姜听玫谦虚笑了笑,“哪有,就瞎算。”她分析出他话里的意思,问:“新工作已经找好啦?”
“嗯。”易朗点点头,很认真:“兜兜转转,决定自己创业,做个帮散户的操盘手,也是剑走偏锋了。”
“那很好啊。”姜听玫笑,“散户容易被骗,有你这样的专业人士指引,应该会少很多悲剧的发生。”
易朗柔和地看着她,眼底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悲伤,过了一会,他才开口:“听玫,你该大有作为的。”
“如果有意愿,来找我。”他向她递过去一张名片。
姜听玫略略扫了眼,生硬地转了话题,“学长,芸姨有逼你相亲吗?”
易朗点点头,“有。”
“真好。”还有亲人担忧。
“不过我对感情看得很淡,暂时没有想法。”他轻轻开口,“可能社会在发展,爱情不再是必需品。”
姜听玫表示赞同,“我也觉得,我很难想象和一个人过一辈子的生活,太枯燥了。”
“所以,我大概和学长你一样,不结婚。”她平静说出口,面上毫无波澜,是真心得不能再真心的话。
易朗却不知是怎么的,面色一凝,脸色有点苍白。
他找了个借口便匆匆离开了。
……
后来,姜听玫想,大概老天就是执着于打她的脸,啪啪地响。
那晚,姜听玫在电脑前坐了很久,接收到一个类似凯撒密码的英文算法题,她找秘钥找了很久,最后算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过了。
算法结果是一个地名,二十六个字母对应过来的一座山:屏荔山。
云里雾里地关了电脑,她看着没亮灯的房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目光四处巡视了一周,她发现陶雨杉还没回来。
她连忙拿手机给她打了一个电话,铃响很久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心里焦急万分,她随便披了件外套就打着手电筒出门去找了。
沿着美发店到她家的那条路她来来回回走了两遍都还没见到人,只听得见远远近近的犬吠声,在悠长的巷道里空旷无比,还带着丝森幽。
她差点就要去派出所报案了。直到手电筒不经意间晃到路边一个影子。
蹲在一处青瓦房下面,在菜地的小沟里,瘦瘦的一个影子,用手抱着头,隐隐还有低低的啜泣声。
街道上很安静,天上星星寥少,时不时有冷风吹过吹得手冷脚冷。
而现在正值盛夏,这山野里的蚊虫最多,姜听玫刚出来没多久脚上就已经被咬了好几个包。
她看着蹲在不远处的泥泞土地里的人的背影,有点不确定,试探性地喊了声:“杉杉?”
那啜泣声立刻止了。姜听玫看清了她衣服颜色,确认了是她,几步走上前去,穿着拖鞋踩入松软的泥地里,关切地问:“怎么在这不回家呢?”
而陶雨杉始终抱着头,往里缩不敢看她,她声音颤抖着,一直在哭。
“姜姜,你别过来,我害怕,姜姜,我害怕……”
姜听玫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走过去弯下腰抱住了她,摸着她的手一片冰凉,她脱下衣服给她披上。
“在这待多久了啊?怎么不回去呢,发生什么事了,别怕有我呢。”她伸手轻轻揉她额头。
却在陶雨杉抬头的一瞬间停滞了动作。
她看见了她的脸,和那被剪得已经不再能称之为头发的头发。
白皙的左脸颊上印了一只红红的巴掌印,肿起老高,还有指甲抠破脸的血迹在上面。那双眼睛也已经哭肿了,红红的,只能从眼睛缝里看到点瞳仁。
而原本一头整齐的学生头已经被剪得狗啃一样七零八落,甚至还有三四处像被剃了一样露出了头皮,看得见白肉。
那剪头发的人约莫是一手扯着她的头皮,一手拿着把大剪刀胡乱地发疯像铲杂草一样铲头发。她现在的头发像火山喷发后的地表面,凹凸不平,没有一处能看的。
陶雨杉咬牙,忍不住又哭出声,哑着嗓子哭喊:“姜姜,我怎么办?我现在好丑,没有脸见人了,我毁容了,再也嫁不了人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里嘴里脸上全是泪水。
姜听玫震惊又心疼地抱着她,安慰她:“怎么会,我们杉杉最好看了。”
她紧紧抱着她,在那里安慰了她二十几分钟,最后才哄着她往回走。
回家克制住手抖,姜听玫为她烧了热水帮她洗漱,而后在一面换衣镜前,她为她系上了干净的床单,拿着一把很新的剪刀,在昏黄灯光下,细细地替她剪去了那些狗啃了一样的碎发。
为了维持工整,她的头发只能剪到贴近头皮那样的寸头那样短。
陶雨杉死捏着手指,咬牙看着镜子里的黑发一缕一缕滚落,眼泪不住地往嘴里砸。一边看着自己心爱的头发被剪掉,一边哭得不成人样。
姜听玫心脏隐隐作痛,一直撑着一口气,她不敢往最坏的方向想,她曾是一个懦夫,也曾像陶雨杉这样无助绝望。
最后一剪刀剪掉了陶雨杉后脑勺的一处七厘米长的黑发。
姜听玫克制着走到一旁去拿他爸曾用的剃发工具,她走过来的时候手一直在颤抖。
沿着那些柔软的发丝修剪,一点一点将它们剃平,姜听玫问出口:“杉杉,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陶雨杉感受着光秃的头顶,哭得快抽气了,哽咽又害怕地开口:
“……我不知道,我……我只听到她们叫她薇烟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