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这样想的?”他声音很冷,有嘲讽意味。
“从来没有改变过想法?姜听玫。”那双桃花眼里没什么温度,很薄情冷淡。
小时候偷吃过未熟的果子,是很苦很涩的酸杏,姜听玫咬过一口,此后很久嘴里心里都是那挥之不去的酸涩味道。
现在也一样,她不知道为什么纪忘舟会这样问她,只觉得酸涩,被人喂了一把酸杏,酸涩到发苦。
她轻轻回:“没有。”
那瞬间,纪忘舟丢了她的手,他冷着脸,棱角分明的脸上是薄情,最后一句撕碎她的幻想。
他说:“姜听玫,我们不可能永远做朋友。”
泡沫在空中碎裂,里面的彩色也不见踪影。
……
到情人湖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太阳在西边,挂在山尖,余温不再强烈,不那么温暖。
湖泊里的水是蓝色,蓝色向中间变成绿色,绿色散开一点红色,红色接着青色,靛紫,浅金和粉。真的是七彩的颜色。
姜听玫拿手机拍照,也注意到身边石刻。
上面文字是很奇怪的符号,像一种早已失传的语言,她看不懂。
便拿着手机上网搜索,这边信号不太好,好几分钟网页才跳出结果,跳到一则浪漫的故事里去。
她念出来:“情人湖边望情人,执手偕老归故里。”
故事是主人公一对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女孩。互生情愫,小时男孩便许诺过长大后要娶女孩为妻,永远在一起。
等到女孩男孩终于到了可以成亲的年龄,男孩却因为征兵而被迫与女孩分离。
“之前这山下是村庄,男孩女孩从小便在那里长大,摘果子抓鱼,男孩为女孩编织过花环,也为她作诗。那时女孩不许入学堂,男生识了字,便拿着书耐心温柔地给她讲故事。”
“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岁月变换,他们都长成少年少女模样,少年俊朗,少女娇俏,他们总在一起,安稳着度日,以为余生也是如此。”姜听玫轻轻念出来,她不想跟着他情绪,想自己开心点。
纪忘舟身姿挺拔,在她旁边,目光淡淡地落在那石刻上,他没说话,也没打断她。
当他在听,姜听玫继续道:“可是后面国家战乱,少年被迫召去前线充军,他们不得不分离。”
“女孩在临行前为他绣了一个香囊,香囊是汀兰的香气,囊面上绣了一个“安”字,她希望他能平安,也恳切地等待期盼着他能回来。”
“可是边境战事似乎绵延不绝,这仗一打就是许多年。女孩从少女长成了楚楚动人的大姑娘,待字闺中的大姑娘。”
纪忘舟看着她,她很认真投入,为故事动容,而他眼底清明,有一丝极淡的悲悯。
“这么多年,唯一没变的,就是女孩的痴心和等待,她仍会像他离开时那样,爬到后山最高的山尖,在那里的石台上望向他离开的方向,她一直在等待。”
“山顶的地方是石台,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后来年岁长久,一次山顶滑坡后这里积攒起一个湖泊,就是情人湖。”
“女孩在这湖边望了他离开的情人整整九年。那些年,她成为村中嫁不出去的姑娘,被很多人议论,可是她不为所动,她知道他会回来。”
故事到结尾,是圆满,姜听玫唇角轻扬,微笑着念出来:“第十年男孩征战胜利归乡,他已经是军队中鼎鼎有名的将军,骑着骏马,带着聘礼直奔姑娘的住所。”
“姑娘在情人湖望到了他归来的踪影,喜极而泣,下山后终于扑进她最爱男子的怀里。”
“他们成婚,此后是幸福一生。而情人湖也因为它池水的颜色和他们的故事被比拟为许愿池,成为很多情侣必须来共同见证许愿的地方。”
“他们认为,在情人湖旁和自己的伴侣或男女朋友一起投下一枚硬币就能永远长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故事讲完,姜听玫看着那石刻,粗糙奇怪的文字,此刻也觉得很美。
她想了想,问纪忘舟:“阿舟,你说现在池底有多少枚硬币了呢?”
她喃喃道道:“还有网友说,情人湖是那姑娘的泪水凝结聚集而成,所以才会呈现奇异的五彩色。”
池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十分清澈,颜色也融合得恰到好处,很漂亮,像一幅风格鲜明的油画作品。
“这是盐湖,里面有耐盐的微生物生存,它们让湖水颜色变幻莫测。”纪忘舟淡淡道,不咸不淡,他继续开口:“这湖也不是山顶滑坡形成,而是溶洞腐蚀坍塌形成。”
他弯腰找了池水旁一块几乎被镂空的石头,轻轻一抹,顷刻粉碎,“这是石灰岩风化的残骸。”
姜听玫跟随他,也去碰了下那块岩石的碎末,有些沮丧:“那这故事是假的了?”
纪忘舟又看了那石刻一眼,淡淡道:“你可以当做真的。”
姜听玫不依,要问到底:“你看得懂那石刻上的文字对吗?”
“写了什么,告诉我好吗?”
极轻地叹了口气,纪忘舟怕她难过,只是很简短地回了两句:“情人湖底埋情人,生死看厌两不见。”
眼底黯淡了会,姜听玫看着这湖,早已没了先前的惊喜,痴男怨女,不过是人心易变。
纪忘舟弯腰牵她手,“回去了。”
下山途中姜听玫一直闷闷不乐,她把故事已经猜透七八分,忍不住问出来,“所以呢,后来少年是战死了么?”
“他们没有爱了,他们生死相隔,姑娘死也没等回那个少年,对吗?”
停下脚步,纪忘舟无奈,回答她:“不是,故事结局相反。”
“少年回来发现姑娘早已经心里有了其他人,他们没成亲但已经有夫妻之实。少年觉得是姑娘背叛了他,他眼里容不下沙子,就把姑娘杀了,尸骨就扔在那情人湖的湖底。”
“成了将军的少年回了国都,他意气风发很快娶亲,可是第十日,人们发现他的尸体,他用一把剑终结了自己的生命,死后手里还握着那个香囊。”
目光疏淡,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可姜听玫却觉得悲伤,被寒冷彻骨的冰水包围无法呼吸的悲伤,不能细想的悲伤,无可奈何只能如此的悲伤。
说不出话来,接下来的回程路她都很安静,没再说一句话。
太阳西斜,缠在树枝间,昏黄阳光被枝桠分割,有的落在落叶上,有的被树干挡回去,有的穿花蝶一样入了林子深处。不过从这边看过去,能不能见到的是已经变淡的日光,圆日缓慢沿着山尖彳亍,要沉下去了。
后面的路都加快了步伐,十多分钟后到了扎营的碎石滩。
冬天白日短暂,太阳了已经几近西沉,要落山了。河面上映着温暖的橘黄色,晚霞绚烂,如油彩一般涂抹在天空上。
帐篷已经扎好,深蓝色和橘黄色,像蜗牛的壳,抵御风寒。帐篷旁边的空地上堆了一大捆干枯的木柴,木柴旁放了些零食。
“姜姜,你们回来啦!”陶雨杉惊喜着起身,拿着一块打火石玩:“我们晚上要燃篝火,阿纵哥说的!”
柏纵在旁边寻找合适的地方,先扎泥坑,铺木炭把地缘潮湿隔绝,他点点头:“晚上温度太低,而且山里不太安全。”
姜听玫轻轻抬头看了眼身旁的纪忘舟,一件薄薄一件外套,里面就一件毛衣,手指戳了戳他袖口:“你冷不冷啊?”
眼尾微垂,他回:“等会。”
“哦。”姜听玫兴致缺缺,就跟着陶雨杉一起去准备燃篝火的事了,篝火不能燃太高,这边虽然是空地也临着河边,但身后毕竟是树林,还是要准备好防火措施的。
着手布置场地布置了会,姜听玫隐隐约约听见一声动物的叫声,心颤了下,手发抖,眼前有眩晕感。
陶雨杉想起什么,开口:“噢,对了姜姜,今天你们走后,对岸也来了一户旅游人家,他们说是来准备晚上看星星的,这里晚上的星空很美。”
“我们今天晚上也可以一起看啦。”她笑笑,眼底明媚期许,问她:“姜姜,你知不知道什么星星的故事呀,我想讲给纵哥听。”
姜听玫脸色很难看,那动物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几乎能确定那是犬吠了。
不敢抬眼往那边看,丢了手里木棍,她一手抓着领口衣料,声音轻得像叹息:“那户人带了什么宠物来吗?”
太阳已经渐渐没入群山,光线昏暗,陶雨杉没看出她的苍白,只感觉到她声音很小,“宠物?他们好像带了一只金毛来,毛茸茸的,很亲人。”
背脊紧绷着,姜听玫恐惧地后缩,抬头一眼捕捉到对面石滩上那只蹲坐着大金毛,嘴上下开合,对着她吠叫。
塞子一样密密麻麻的恐惧袭来,窒息感嵌着她,那瞬间她呼吸不过来。脑海里全是惊恐的吼叫和绝望的哭声。
胃部止不住地痉挛,浑身发冷,好像落在冰窖里,冰冷绝望。她本能地后退,眼泪夺眶而出。
银白月亮照在东山之上,弯弯的弧线,残落的碎片。
头痛欲裂,陷进泥沼的寒冷,她痛苦地皱眉。
陶雨杉发现了她的异样,焦急问:“姜姜你怎么了?姜姜?”
杂乱无章无章的声音,还有年幼女孩的哭声都在这里重合。
姜听玫不得思考,只觉得自己处在荒僻的深山里,无助绝望,寒冷裹挟着她,她动弹不得。
那几秒的忍耐好似漫长得过了一个世纪。
最后一瞬间,眼中画面变成漆黑,那只狗的画像被抹掉了,一双温暖的大手罩上来。
他站在她身后,嗓音低哑,“闭眼。”
留存的理智,她闭上双眼,眼前的大手缓慢后移,慢慢地,最后捂上了她的耳朵。
听不见那声音了,犬吠消弭,小女孩的哭声也一点一点远去。孤寂山林里,那凶猛的掠食者重新隐入暗中,地上火光跳跃而起,平顿温暖的散开。
手松了,沿着衣角无力垂下,姜听玫眼角的泪痕也被风吹干了一般。
柏纵过来了,纪忘舟看了眼怀中姑娘,小声嘱咐他了些什么。
之后略弯腰,单手横抱起她,护她在怀中,大手贴着她的后脑勺,带她往树林另一边走。
闭着眼睛,额头还是冷汗,胃部蜷缩的难受感轻了点,头昏沉地痛,像被人拿锥子砸,一下接着一下,让她不能停止回想从前。
她很害怕,本能的害怕,抱着身前的人很紧,紧到要和他贴在一起,什么也分不开。
从河滩到越野车停驻位置,走了三分钟。
月光照着前路,不那么清晰,纪忘舟几乎是凭着记忆在林中穿梭,还注意着护着她头部,因此速度慢了些。
下巴缩在他胸膛里,温暖的毛衣衣料,贴着脸,不那么冷。
时间变得很慢,回忆也如此,姜听玫没有余力思考,只是任由自己被他抱着。
几分钟后,她感到自己被轻轻放入了柔软的座椅中。缩着肩角,姜听玫抬眸看他。
轻轻说:“谢谢。”
纪忘舟长腿一步跨上车,拉紧车门,俯身把自己大衣拿过来,给她裹在身上。
他低低道:“睡会吧。”
姜听玫闭眼,十指紧紧抓着身上的大衣领口。
慢慢的,她感到车子好像启动了,有暖气流出,弥散在空气中,车内变得暖和起来。
纪忘舟站在车边,车门外,他很高,穿得单薄,微垂着头,一手握着手机,在说些什么。
姜听玫睁开眼只模糊地看到那个侧影,可头还是痛,不敌又闭上,左手搭在椅背旁,露出那狰狞的伤疤。
她渐渐在这温暖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