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回酒店之后姜听玫晚上翻来覆去很久都没睡着,好不容易睡着,却又很早就醒了,四五点钟就没了睡意。
索性起床,她上网把这些天发生的有关纪氏和兴腾科技的报告都搜索出来,一篇一篇地读,她拿笔记本记下所有细节,想理清他们背后的逻辑关系。
大概看了两个多小时,六点多,她看了眼窗外,江对岸的那片繁华地带,是纪忘舟公司所在地,他现在会在那里吗。
想念一刻也不肯让她放松,加上这些天以来发生的事折磨着她。她很想见见他,抱抱他,告诉他自己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会陪他度过这道难关。
犹豫好久,她看着手机界面还是给他打了语音电话过去。
他或许是起得早,也或许是没睡好,总之这次接得很快。
姜听玫用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杯温开水,润了点唇角,她听着电话那边的呼吸声,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阿舟。”她轻轻开口。
纪忘舟垂了点眸,起身给给自己倒了杯咖啡,他回:“我在。”
“还好吗?”
“还好吗?”
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姜听玫忍不住弯了唇角,她笑笑:“我很好。”
“你呢?”她声音很轻,温柔询问。
咖啡苦涩,他嗓音低,“还好。”
他还在逞强,不肯告诉她。指甲掐了掐手心,姜听玫轻轻开口:“我想你是真的好。”
“我还想和你一起回去祭奠我爸爸。”让她耿耿于怀这么多年的那场车祸,可能是师兄所为,她或许一直错怪他父亲了。现在回想过去,从小到大,她也只有一个爸爸在陪她,所以现在算是放下了。
纪忘舟沉默了会,才低低回问:“你知道你父亲的事了?”
“什么事?”姜听玫微诧,追问:“他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垂眸,纪忘舟看着手边咖啡一点一点冷掉,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他淡回:“没什么事。”
“你要毕业了。”他换了个话题。
姜听玫微笑答:“是呀,六月初回去答辩,你可以作为家属陪我去吗?”
她说话直白,毫不加掩饰了,“我想拿毕业证,也想拿和你的结婚证。”
“纪先生,愿意吗?”
闷声轻咳了下,手碰到咖啡杯的杯沿,纪忘舟低笑了声问:“跟谁学的?”
姜听玫坚定回:“我是真心的!”
“嗯。”他回,声音寡淡,也不知是在回哪一句。
姜听玫:“我会让你看见我的真心的。”停了下,她问,“你在公司吗?”
纪忘舟揉了下眉心,淡回:“嗯。”
然后不过三十分钟后,秘书就从楼下拿了一个粉色可爱小兔子餐盒上来,她敲门,“纪总,这是楼下一位姑娘送的。”
从文件里抽身,纪忘穿着西装,领带没打,皮肤冷白,一双桃花眼狭长,眸极黑深,他看了眼桌上那粉色餐盒,有些微诧异。
起身他走过去,凝视了一会,伸手将那盖子打开,只见里面盛放了一个爱心型的煎蛋,鸡蛋旁边是三明治,三明治上用沙拉酱歪歪扭扭地画了三个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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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书在一旁也看见了,笑吟吟地观察他的表情。
冷漠几秒后,他还是忍不住弯了点唇角,冷淡英俊的脸上也有了温柔。
他拿起手机,看到她新发的消息。
hear:[小舟老婆,喜欢我做的爱心早餐吗?]
长指敲键盘,纪忘舟回应仍旧很高冷,只两个字:[外卖。]
这人,怎么回事!明明是她亲手做的,还说是外卖。
姜听玫生气,不理他了。
…
那几天纪氏员工群里都流传着一个传说: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天天来公司追他们纪总,又是送早餐,又是送情书,又是送玫瑰花的,乐此不疲。
而他们那冷漠不近女色修佛的总裁,居然都把那些早餐吃完了,情书收下,玫瑰花也分装插在了办公室的花瓶里。
路过总裁办公室的人老远都能看见那屋内许许多多的玫瑰,装点得像姑娘的闺房一样。
而情书内容无人得知,只是听秘书安妮说过,他们boss读完后,把情书夹进了书页里,偶尔还会拿出来看一眼。
众人都开始在私下里打赌了,打赌他们boss什么时候会被那姑娘追到手。
——
那之后,兰泽连着下了两天雨,前几日的燥热都被冲散,雨幕下尽是行色匆匆的行人,还有被清洗得葱绿欲滴的树叶。
这座城市的一切都在放缓,远至江面航运的船只,近至出租车挥动的雨刷。
姜听玫抱着笔电坐在街道拐角里的一间咖啡店,双手放在键盘上,她一直敲敲打打,在上通过各种渠道收集兴腾科技的资料。
浏览到创始人界面时,她看了眼那人的名字,梁羽城,鼠标移到那人仅有的一寸证件照上停住。
她看着照片内的男人,皮肤微黑,五官端正,右边眉毛中心约有一道两厘米长的断疤,整个人却并没有因为那疤痕显得凶狠,反而很温和,如绅士的气质。
脑海中浮现起难以言明的熟悉感,她似乎见过这个人。
那双眼睛,还有眉心的疤,让人印象深刻。她记起来了,这个人曾经是在她被拦在纪家大门外时,好心想要用自己的邀请函带她一同进去的男人。
但那时却被纪家的门卫鄙视了,说那是最次等的邀请函,只能允许一个人进入。梁羽城向她道歉,态度温和,说无法带她了。
姜听玫那时很惶恐,连忙回他说没事,她目睹他进了那扇铁门,也才发现他是唯一一个参加纪家聚会没有开车来的人。
那时他应该经济拮据,却有着不小的野心,纵使被门卫看不起也要进纪家去参加宴会结识那些商界名贵,就为给自己的事业铺路。
姜听玫想得通他这样的人能为了名利这样疯狂追逐,但是想不通他是怎么认识师兄的,也想不通他是怎么说服师兄帮他的。
毕竟之前在宛岸相见的时候,师兄已经有了退出充当公司操盘手的想法,他从北京顶尖投行辞职回来,他那时说看透了资本市场的垄断,想自立门户帮散户,为他们规避风险。
并且那之后他已经在宛城找好了工作,还曾从他公司为她带回一束香槟玫瑰。
那个夏天,易朗对她说,让她再等等他,却没说等他干什么。
姜听玫没放在心上,从屏荔山回来之后没多久就又回了兰泽。
也似乎是那次之后,没多久她就接到师兄的消息,说他也在兰泽重新找好了工作。
彼时从未多想,现在回头看,她才发现师兄是一直跟随着她的轨迹在走。她回宛岸,师兄就在宛城找工作,她去兰泽,师兄就也去兰泽立业。
他让她等他,从来不是等他回来,而是等他一起,等他告白,等他说爱她。
姜听玫以前以为,从小到大都是她在追随师兄的脚步,宛岸镇中,宛城国际,他一步一步走过,她也都一步一步追上。
去镇中前,易朗曾在微风拂动的柳树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他笑笑:“小玫妹妹,我要去镇中读书了,你要追上我哦。”
姜听玫仰起头,大眼睛里都是那穿着白色校服短袖的清瘦少年,他的师兄长得很好看,眼睛温柔,笑起来的时候唇边有一个小小的不甚明晰的漩涡,像一个小小的酒窝。
她师兄从小待她最好,会偷藏家里的水果零食给她,省零花钱为她买喜欢的明星漫画贴纸,还会为她买漂亮好看的发夹。
他也在她生日时送给她喜欢的安徒生童话。
那时候易朗看着她,眼神溺爱温柔,他说的那两句话,她一辈子记得。
他说,“我知道世界上没有童话。”
“但我希望,小玫妹妹你可以永远生活在童话之中。”
这个童话由他编织,他会成为她精神上生命里的唯一。
姜听玫似懂非懂,点点头,那时她回:“好呀,朗哥哥。”
可是后来,命运捉弄。
她没有靠成绩进宛城国际,却被意外发财的父亲用钱塞了进去。
然后是长达两年的校园暴力,她变得沉默寡言,最后在班上一句话也不说,早上去到座位,除却上厕所,她能坐那角落一整天。
也是那些沉默寡言的日子里,她拼命学习,考上a大。
人生轨迹从此与他交错隔开。他最亲最信任的师兄,在她高中时他远在北京,无法帮她分毫;她大学时,她在a市,他毕业为了前途留在北京,进入顶尖投行。
后面分岔意外,姜听玫辍学,送走父亲,一连七年,他们之间交集几乎没有。
重逢是她回宛岸,他辞职。
那时候易朗让她等他,因为他已经连续七年每年夏天回宛岸等她,他等了她七个夏天。
所以,最后一次,他想让她也能等等他。
可是后面命运捉弄,他们渐行渐远,曾经对他最亲的听玫妹妹,有了自己更信任,更依赖,甚至是更喜欢的人。
他们再也无法回到原点,易朗迄今为止最后悔的事,就是离开宛市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大学。
顶尖学府又怎样?为无数人钦慕的荣誉又怎样?年纪轻轻在股市里能掀起滔天巨浪又怎样?
他和她都无法回到从前,他失去了她。
…
这些姜听玫通通都无法得知,她只知道师兄似乎在暗处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为自己做了很多,却也在无形中引她入圈套。
让她产生无法克服的心理疾病,只为了能够更加依靠他,离不开他。
姜听玫真的看不透他,闭上眼睛,内心一片酸楚,无法言明的情绪。
……
她还是决定去找师兄,她想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也想劝他收手。
到兴腾科技门前时,雨已经停了。
姜听玫下了出租车,手上拿着收起的雨伞,她穿一件深色风衣,收脚牛仔裤,踩了双七八厘米高的高跟,成熟干练风,同这个城市大多数女白领一样。
她在公司楼下,从黑名单里把他拉出来,用短信给他发了条消息。
[我在楼下,想和你谈谈。]
易朗来得很快,他仍温柔,看她的目光里总是带着能软化一切的柔和。他穿着深蓝色西装,一副金丝眼镜,斯文精英,较以前并无太大变化。
可姜听玫却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他了。
易朗对她轻轻笑,“小玫,你终于来找我了。”
姜听玫没回答,跟着他走,一直都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易朗忽略这刻意,当没察觉到,一路上仍耐心细致地问她近来的生活,问她过得是否还好,问她在榆城有没有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
姜听玫不发一言,就跟他去了附近的一家西餐厅。
姜听玫不肯去包间,易朗便为她选了靠窗的位置。
坐下,姜听玫怀中的包却仍还抱着,她不打算久留,只打算问了答案就走,也不打算和他吃饭。
易朗叫来服务员,他拿着菜单点菜,点的每一样都是她爱吃的。
“好了吗?”等服务员走后,姜听玫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和你吃饭。”
易朗慢条斯理地取下眼镜,用镜布一点一点擦拭镜片,“连和师兄一起吃饭的机会都不肯给了吗?”
“你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姜听玫声音冷得听不出情绪。
擦镜片的手指停滞,易朗抬眼见她,短发利落,仍漂亮出众,他淡淡笑:“看,我就知道,你离开他,会过得更好。”
回想这三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易朗让她去榆城,根本不是他朋友求他,而是他想支开她,他想让她不能陪在纪忘舟的身边。
然后他好无所顾忌,发疯发狠地对他们家发难,在股市那个被他快玩坏的市场里肆意操弄,决策别人的生死。
姜听玫直勾勾地看着易朗的眼睛,她深深地感到失望:“师兄,你成了让我最讨厌的人。”
“不顾别人死活,在股市里疯狂敛财。”她顿了顿,她想起过去,把所有过错归咎于他身上,“我爸会那样悲惨地走,也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
炒股被骗亏钱至破产,最后背着一身债,治病的钱都没有。
对面一直平静的男人渐渐红了眼尾,他抬头看着姜听玫,问她:“所以,你恨我吗?”
心里一阵难过,姜听玫看到师兄悲伤眼神,眼睫轻轻颤了颤,却还是回:“对,我恨你。”
心被剖开,嵌了根钢筋进去,贯穿刺痛,鲜血淋漓,易朗勉力扯了扯唇角:“你为了他,对我这么狠。”
“过去二十年,我对你的好,都喂了狗吗?”易朗眼眶发红,声音嘶哑。
闭了眼睫,像被一只大手紧握住心脏,窒息的疼,姜听玫一想起过去就难受,她曾以为唯一会永远对她好的人,却一直在欺骗她,让她活在一场无论如何也醒不来的噩梦里。
他才是背叛她的那个人。
“你知道我这些年有多痛苦吗?”姜听玫忍不住哭喊出来,“因为你为我编的幻象,我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去到陌生地方,我都害怕,我害怕那里有狗,我总是做噩梦,梦见那群狼,咬到我了,它们把我拖到悬崖边,我要掉下去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眼泪流出来,姜听玫看着他,控诉,“是你,让我十五年都是生活在这种恐惧之中,我难道要感谢你吗?”
易朗深吸一口气,他扯起桌上餐巾纸递给她,他轻轻开口:“我不会让你永远这样的,小玫。”
“只要你只有我了,我就会再次催眠你,让你忘记这经历过所有一切的痛苦,你的病也会好,你会很幸福。”
“你个疯子!”姜听玫看着他的脸,觉得自己是否从来不曾认识过他。
她苍凉笑笑,“所以我何必来问你如此针对纪家的原因呢,你就是个疯子,随心所欲,不顾别人死活。”
心脏刺痛,易朗手一偏,手指磕到桌角,重重一下贴着骨的疼。他忍着疼痛笑:“为什么不可以有原因?”
“小玫妹妹,你难道不清楚我对付纪忘舟的原因吗?”
“——啪!”重重一声,瓷杯摔碎,杯盏里的咖啡洒了一地。
姜听玫随声音传来处看过去,她又见到了那个穿红呢子大衣,红色大波浪的女人,身形一样,她在角落里,目光却一直在易朗身上。
每次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都会在旁边,偷看,偷听。
姜听玫浑身发冷,她已经不想再管他的事,拿起包,站起身来,她静静回:“我不管你的原因,反正我会一直陪着纪忘舟。”
“我会陪他,度过这道难关。”
“然后,嫁给他。”
眼眸里的恨意变成疯狂,易朗抬头看她,苍凉眼里,恨,愤怒,无奈,最后还是化为温柔,他声音轻似叹息,低沉如吟诵。
“小玫妹妹,你永远不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
他深闭眼睫,眼睑处似有温热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