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聆一觉睡到了次日中午,窗外的日光透过纯白的帷幔洒在景聆的眼睛上,景聆眉头微皱,正想侧个身,可身上被赤霜留下的痕迹却像是侵入骨髓了一般,痛感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比昨天更加严重。
景聆疼得倒抽了两口冷气,挣扎着睁开了朦胧的眼。
景聆望着头顶的纯白帷幔,眼神渐渐清明,她慢慢把手从被褥里挪出,抓住了帷幔,轻声唤道:“珠玉。”
话音刚落,景聆就听见自己床边发出了一声轻响,接着,一只素白的手就钻入了帷幔,掌心反转,那团轻纱便被那纤长的手尽数握住,挂在了钩子上。
“小姐。”
如清泉般冷冽的嗓音传入景聆耳蜗,这声音,景聆再熟悉不过。
是折柳。
景聆迫不及待地转头,那张被疤痕掩盖了美貌的脸遽然闯入景聆眼中。
“折柳。”
景聆说着话就要撑着床板坐起,可她的刚撑起半边身体,那肩头的疼痛便压得景聆使不上劲。
折柳见景聆要起身,连忙一只手扶着她的肩,一只手托起她的后背,让她坐了起来。
折柳拿了个靠枕垫在景聆背后,道:“小姐在北宁府真是受苦了。”
景聆靠在枕头上望着折柳忙活的背影缓缓摇头,云淡风轻地说:“还好。”
折柳转身把热茶递给景聆,说:“今日接我的那位公子就是武安侯时子定?”
景聆端着茶水的手一顿,她垂下眸子吹着茶面的热气,道:“是他。”
“哦。”折柳轻点着下巴,若有所思,“难怪……”
“怎么了?”景聆抿了口茶抬眼望向折柳,时诩对她怀有戒心,不知道是不是刁难了折柳。
景聆道:“他为难你了?”
折柳缓缓摇头,道:“算不上为难,只是趁我不注意摸了把放衣服的包袱。”
“然后呢?”景聆追问。
“不知道他摸出什么没有,反正我说都是些女儿家的东西,他就没有管我了。”
说完,折柳就起身把那包袱拧了过来,摊开后,折柳把上面的几件衣服拿开,夹在中间的,是一本账簿。
折柳把账簿递给景聆,压低了声音说:“小姐,这是这个月钱引铺的收支。”
景聆接过账簿后浅浅翻了翻,折柳很会理财,景聆又是皇亲,很多事情不方便亲自出面,因此景聆手底下的生意都交由折柳在打理。
景聆一边翻阅着,一边道:“前段时间的染料怎么样了?”
折柳顿了顿,说:“染料出了点问题。”
“银子能拿回来吗?”景聆继续看着账簿,眼也没抬一下。
折柳道:“能拿回来,只是需要点时间。”
“能拿回来就行。”景聆翻完了账簿递回给折柳,又道:“那香料呢?”
折柳把账簿放回原位,说:“掌柜已经在谈了,说是能卖出个好价钱。”
景聆把昨日的那个香囊从枕头底下摸出,挂在指缝间仔细看了看,笑着说:“这盛安的权贵不就喜欢这么些新鲜玩意儿吗?”
折柳也望着景聆手里的香囊,说:“是啊,那批香料从西域运来,确实稀罕。”
景聆淡然轻笑,抓着香囊把手塞进被子里。
景聆道:“昨晚时子定问我要这香囊,他走得急,我没给他。”
景聆那香囊里,正是用了那批西域香料中最名贵的一种——浮月香,仅仅是制作那个香囊,所用的分量都不便宜。
“那小姐的意思是?”折柳抬眼看向景聆,等待着景聆说出她的想法。
景聆眯着眸子望向窗外刺目的日光,抬起一只手挡在眼前。
“这时子定啊,心气傲就算了,性子还急。”景聆慢慢放下手,扭头望向折柳,笑道:“可能他只是不想跟我多待吧。小心能使万年船,他昨晚走得快,今天我就不会把这东西给他了。”
景聆勾着唇淡笑,已然是有了应对之策。
景聆道:“我爹送我来的前一天我来过这里一次,北宁府南侧有个后门,守卫两个时辰换一次岗。你安排一下,过几日我要出去。”
“嗯。”折柳收拾着东西,看景聆已经闲了下来,又道:“对了,小姐您要的那几味药我已经弄到了,小姐随时可以离开盛安。”
景聆眯眼望着溢进屋的阳光,思忖良久,说:“药先放着,再等一段时间吧。”
折柳放好了包袱,说:“小姐从十二岁起每一天都在为离开盛安谋划,怎么到了现在,反而不舍起来了?”
景聆看向折柳,笑着说:“不是不舍,是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朝堂上有太后、陈王对权利虎视眈眈,贺迁这个皇帝做得很难。
现在又有了一个战功显赫,建升帝和秦太后都想要收入麾下的时诩,景聆非要探出时诩的忠奸,让他彻底为贺迁所用。
景聆正这样想着,几声清脆的敲门声却在此时不识趣地响了起来。
折柳立刻从怀里掏出了面纱,遮住了有疤痕的那半张脸,便去开了门。
站在屋外的是荣英。
荣英见到了一张生面孔,身体也不自觉地愣了片刻,想到今早时诩多带了个女子回来,才意识到这是景聆的贴身丫鬟。
荣英讨好似的笑道:“景小姐可醒来了?”
折柳机警地看了一眼荣英,道:“醒了。”
折柳说话的声线冷,荣英当即就打了个寒战,心里觉得这人与她主子一般不是个好惹的。
荣英揉了揉头发,道:“侯爷准备了饭菜,叫景小姐去吃饭。”
“好,我这就去知会小姐。”
折柳说完就“啪”地一声关上了门,荣英连连倒退了两步,生怕被那门夹到鼻子。
景聆显然是隔着屏风就听见了折柳和荣英的对话,折柳回到床边时,景聆已经在自己蹑手蹑脚地套那件月白色的云纹外衫了。
景聆也没让时诩久等,一番简单的梳洗后,景聆就在折柳的搀扶下走到了时诩的营房前。
景聆腿脚还有些发酸,因此在进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时诩闻声看她,仿佛昨晚见到的那个勾魂摄魄的景聆只是幻象,她又变成了那副娇弱的模样。
折柳扶着景聆坐在时诩对面,荣英硬着头皮示意折柳出门,可折柳却视而不见,只盯着景聆。
待景聆朝着折柳投了个“放心”的眼神后,折柳才不太情愿的离开了营房。
时诩盛了饭把碗放在景聆面前,道:“吃饭吧。”
景聆拿起筷子,垂着眸子夹菜,一边说:“下午要喂马吗?”
时诩咀嚼的动作一顿,夹着肉的筷子也悬在了半空。
时诩咽下口中的饭,恢复了手里的动作,说:“不必了,你这几天先养伤吧。”
“嗯。”景聆轻点着头,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意思。
时诩心里惦记着那个香囊,可景聆却对昨夜的事情只字不提,时诩思忖片刻,索性直接道:“景聆,那香囊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
景聆眼底微沉,迟疑道:“过几日吧,那香囊我还没有赏玩够。”
时诩的脸色骤然一变,声音也变得低沉下来:“几日?”
“不清楚。”景聆说地随意,像是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样,“我对那香囊还有股新鲜劲儿没过,你且等等吧。”
时诩冷笑一声,压制着心里的火气,说:“你在耍我吗?”
景聆也笑,她把筷子搁在碗上,撑着手肘抵着下巴,直勾勾地望着时诩道:“随你怎么想,东西我会给你的,只是不是现在,堂堂武安侯,应该不会跟我一介女流争抢一个香囊吧?”
时诩被景聆盯得莫名有些心虚,又是这样的眼神,像是钩子一般。
“自然不会。”时诩低下脑袋盯着碗里白花花的米饭,嗅觉不知为何突然灵敏起来,他仿佛从景聆身上嗅到了丝丝甜香。
“那就好。”景聆收回了手,继续吃着饭。
时诩拿着筷子在碗里搅动,顿时就感觉没了胃口,他用余光观察着小口吃饭的景聆,突然道:“等养好了伤,你就来我这儿守夜。”
“守夜?”景聆抬眼看他,露出不虞之色。
“是。”时诩平淡地说着,指尖轻轻碰着筷子,“这活儿不累,只是费神了些,到时候你白天多睡会儿,晚上才好上职。”
“嗯,知道了。”景聆敷衍地应了一声,就埋头吃饭。
时诩的手肘斜斜地抵着桌子,指尖碰了碰微微泛红的耳尖,漫不经心道:“不乐意?”
景聆面色一凝,便把碗搁在了案上,发出一声轻响。
景聆抬头看着时诩,突然勾唇一笑,说:“侯爷怕我在外面兴风作浪,索性把我安排在您跟前,侯爷如此煞费苦心,我怎么会不乐意呢?只是侯爷,我若是天天在您面前晃悠,您不会觉得心烦吗?”
景聆说完就把筷子往碗边一放,撑着桌子起身。
时诩难以置信地望着景聆,景聆说话的语气并不重,可她这一番话却像是一块块砖头,朝着自己劈头盖脸地一顿乱砸,时诩看不见那些砖头,只觉得处处痛。
景聆顿了顿身形,冷声道:“侯爷,我身体不舒服,下回就不来你这里吃饭了。”
景聆看了时诩一眼,就背过了身,扶着营房里的柜子桌子缓步挪出了门。
时诩阴沉着一张脸,一双筷子被他重重地搁在碗上,道:“乱摆什么架子?真是小姐脾气。”
景聆刚出门就被折柳扶上了,她还没走两步,就听见了身后时诩的一声牢骚,景聆当即就停了步子,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后,便加快了脚步回房。
这伤一养,景聆和时诩就有六七天没见面。
那日傍晚,太阳刚要没入山头,沈家的管家就送了两张请帖过来,是皇后沈愿的哥哥,大理寺少卿沈晏娶亲的帖子。
荣英把其中一张请帖递给了时诩,拿着另一张正要敲隔壁的门,时诩却捉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手里的红色纸片扯进了自己手里。
“侯爷,这是……”荣英指着那张请帖睁圆了眼睛。
“我知道。”时诩朝着旁侧扬了扬下巴,朗声道:“有的人以养病为借口耍懒骨头,我不得去看看她?”
时诩说着就敲响了景聆房间的门。
往常顶多敲四声,景聆的房门必开,然而这次,时诩已经连续敲了十多声了,那房门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时诩微皱着眉,拿着请帖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
“侯爷,怎么没动静啊?”荣英也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怎么知道?”时诩佯装镇定,他凝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心脏跳得飞快,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见到景聆了。
“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荣英神色慌张道,他作为北宁府折冲都尉,全大魏最不希望景聆出事的恐怕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