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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楼梯上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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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长站在队伍前头,蓬乱的头发下、焦黄的长脸带着倦意,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眼皮浮肿,说了跟每天早晨一样的话,带着队伍开始起动。一群由各种布片包裹而成的,仍被困倦、睡梦和想象裹挟着的作为大学生的肉体,包括男人的肉体和女人的肉体,以不算太快的速度在校园的主要道路上移动。也就是说,从围墙内的一个点移动到另一个点,再从另一个点移动到新的点,每天清晨就在这些点之间来回移动,通过点与点之间的直线构建临时的几何体。在移动的过程之中,作为大学生的我们的肉体以及由带有生理气息的肉体支撑的精神实体要经过种种的物质实体,包括教学楼、宿舍楼、食堂、实验室、办公大楼、钟楼、花坛、树木、人工湖、体育场等等,还有在树杈上跳来跳去的肥喜鹊、在食堂门口舔着前爪的流浪猫等等,还有…偶尔能看见骑着黑色自行车的张教授,天一亮就从温暖的被窝中爬出,他的肥胖的身子,并不惧怕寒冷…等等。统一的步伐如同高中生活的节奏,以均匀的节拍敲打一只发着闷声的鼓:“咚咚…咚咚”,翻书页的声音、教师在课室后面行走的声音、邓智勇在走廊上拼命奔跑的声音、迟到的人疯狂爬楼梯的声音,留着分头的级长训斥留长发的男生的声音,等等。那次,我像一个上满了劲的发条一样从自行车棚里跑出来,准备一下子弹到六楼上去。考试快开始,楼道静得可怕。在这个从下往上弹的过程中我有可能碰见班主任、级长、政教处主任,甚至是校长,他们是我事先必须加以估量的风险,并且作为风险计算公式的参数进入我的大脑游戏之中;而这根本就是想象出来的大脑游戏,事实是可能像邓智勇那样被抓住、受到一段富有逻辑性和冲击力的语言组合的攻击,再被踹上一两脚,就像上小学的时候因为上课说话被一脚踹到扫把堆上,半天爬不起来—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本学校禁止体罚学生,政治老师苍老、粗糙的手指好几次就要戳到邓智勇的后脑勺上,又收了回来;如同一条恶狗的嘴就要咬到受害者的小腿上,又被主人狠狠地拽住了脖子上的项圈。当我蹦到第三层的时候,没有碰到在这个动物园中能想象到的任何一种猛兽;我沿着这条热带雨林中被前人开辟出的安全的秘密小径,悄悄地往上爬,尽量把自己想象得很小、很小,就像一粒尘埃,或者直接就是黑板上散落下来的粉笔沫,是完全看不见的。我尽量把头低下,沿着墙壁往上窜,像一只在峭壁上爬行的穿山甲。在第四层的时候,仍然没有遇见任何带有危险性的动物,不过一个一直一来都在学校的各个角落里飘忽游荡的、在我的想象中不断变换着形象,一个复杂的、完全不可捉摸的浅白色的身影,此时正穿着白色的衬衫,透露出美妙的曲线,出现在我的面前,挡住了我前进的方向。我不得不停下来,放慢了脚步。这个虽然不危险但是很复杂的动物让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只能彻底放慢了脚步,悄悄地跟在她的后面。我们似乎都嗅出了对方的气味,不是靠鼻子,而是在长期的相互猜疑中养成的敏锐直觉。她回头看了看,就像是早就已经知道我会走这个楼梯一样…放慢了脚步。我们就一前一后低着头慢慢地走,时间仿佛凝固住;她又回头看了看我,白皙的面孔中的那双我从来也没有近距离地观察过的眼睛显露出了渴求、困惑,又有一些憎恨。她的脚步更慢了。显然…如果我做一个不算过分大胆的推测的话,她是故意走这道离她所在的课室较远、她通常都不走的楼梯,借此与我相遇?当她第三次回头的时候,目光中已经充满了不解和愤怒,在楼梯的转弯处站住不走了;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她希望我走到她的身边,说出我想说、她也想听的话,彻底打破以往生活的轨迹,清除所有折磨人的猜疑、想象和焦虑,使我们心中最真挚、最渴望的感情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就像一对动物那样简单而纯粹地相爱。快两年了,这个游戏充实了我们彼此无聊的精神生活,却又在相同的程度上折磨着我们。她,似乎到了无法忍受的极限,想要彻底结束我们之间的智力游戏:她居然在楼梯的转弯处站住了,希望做一个了断。她站定之后的背景在充分展示出她的优美的曲线的同时也使我想起了那个在我的痛苦的回忆中挥之不去的、浅白色的身影:它的背景是校门,也就是因为胸卡和头发而经常给学生带来灾难的地方;它也是那样站定了,在我的几次轻声呼唤都无效的情况下站定了,微微颤抖着,发出无奈的笑声,把我全部的尊严轻易地践踏在脚下,宣判我的死刑。我清楚地记得…当我看见她那张发出诡异的笑声的脸庞时,她并不美丽,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普通;她的笑声刺破了我的心脏,它不断地在记忆中、在校园的各个角落、在我读过的所有文学作品中暗暗地淌血,不停地淌血,不知道要流到什么时候,或许是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了。我在对自己说:“死去的心,是无法再愈合的了。”

我现在就快迟到,在楼梯上遇见这么一个插曲,望着她的站定的身影,目光中带着憎恨,对自己说:“死去的心,还能再愈合吗?那是不可能的了。”

我像故意和她做对一样,没有走向她的身边,而是走向了另一道楼梯,以极快的速度爬了上去。这是宣判,也是复仇。在她的飘忽不定的背影的变幻过程中,我的爱与恨也纠结在一起,相互转换。以往对她的所有爱慕之情都在瞬间的、对校门事件的回忆当中变作巨大的、否定性的力量,甘愿坠入黑暗之中,在黑暗中静静地反思。我卸下沉重的书包。它砸在斑驳的书桌上的声音让所有把头埋在白色纸张里的脑袋惊奇地抬了起来。死一般地寂静。走廊上听不见教师的脚步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过分复杂的情绪使我的思维停滞了;我盯着数学题,想的都是在楼梯相遇的、不可思议的场景。我知道她会经过我所在的班级。比我预想的要晚不少,她走了过来;这证明她一定在原地站了一会,并不知道我已经从另一个楼梯逃跑了。她缓缓地走了过来,我透过窗户紧紧地盯住她的面部、已经发生了轻微的扭曲的面部:难受、委屈、失望与愤怒这些不同的色彩混乱地涂写在她白皙的面庞上,分不出线条,只是模糊的一团。我的一个感觉是喜悦,同时也意识到这喜悦之情将是长久的痛苦之前的极为短暂的前奏,这短暂的喜悦将以长久的痛苦为代价。我报复了她,让她也体会到我在校门所体验的那种无声的痛苦。晚上回到家中,我想编织各种理性的逻辑来说服自己不必痛苦,后悔的感觉仍然从房间的每个角落爬向我,使我再一次陷入对所有细节的回忆当中。她那天在校门拒绝我后也一定处于与我相同的体验之中,一定是这样的。不一样的是,她可能会哭,坐在自己的床沿上悄悄地落泪;而我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望着天花板,像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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