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少年神情难免有些尴尬,目光随意在小院内的事物上来回移动,尽量让自己有事可做。
梅碾沉心中虽对少年的失礼行为十分不满,面上却是慈眉善目了起来,开口道:“陈子凌,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少年是何人?”
锦衣少年礼貌地朝陈子陵微微一笑,尽可能让自己的举止显得端正、儒雅,给他一种礼贤下士,容易结交的形象。
陈子陵见对方谈到正题,缓缓站起身来,很配合地露出几分惊讶的神情,转身朝锦衣少年好奇道:“你是谁?”
锦衣公子制止了梅碾沉即将到来的指责,走到陈子凌身边,开口道:“我姓刘,字昭明,你叫我昭明就好。”
魏国国姓为刘,这位能让御史大夫梅碾沉,亲自陪同的少年自称姓刘,潜台词就已点名了自己的皇族身份。
只不过这位锦衣少年没有明说,自有他的用意,陈子凌也只好继续装傻充楞。
“不知二位前来所为何事?”陈子凌见这位少年没有端什么架子,立即借坡下驴,礼貌地问了一句。
“路过此地,来向叶家家主讨杯水喝。”
刘昭明面楼微笑,薄薄的嘴唇动了动,如同好友相见语气轻松自然。
梅碾沉听着刘昭明的话,脸上露出欣赏的表情。
陈子凌引着二人走进乙字三号房,让他们稍候片刻,走进厨房亲自煮了一壶茶。
如今客栈明面上只剩了他一人,一些小事也需要他亲力亲为。
陈子凌的房间布置简单,最里面放了一张矮床,客厅内是一张红色圆桌,几把木椅围在圆桌四周。
床脚的地板上摆放了十几件造型新奇的物事。
窗台旁边放了一张乌木小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堆了一摞泛黄的草纸。
刘昭明在陈子凌的房间,看到几件造型奇特的物事,不由暗暗称奇。
渡步到书桌前,看到一堆写满墨字的草纸,忍不住欣赏起了对方的书法。
“猪蹄红烧后红润若蜜,煲汤后汤色浓白,炙烤后口感酥香……”
刘昭明双眼在几张草纸上审视一番,发现每张草纸上的内容全都和猪蹄有关,无声一笑。
可是看着纸上笔力老道,风骨洒脱,别具美感的字迹,忍不住惊叹起来。
“字如其人,果真字如其人!好字,好字!”
刘昭明细细体会着对方的意境,不觉陶醉其中难以自拔,右手仿照着纸面上的字迹,在空中勾画了起来。
时间似乎在他的一勾一划中静止了,不,更确定来说是此刻他的脑海中,已经没了时间的概念,意识不到时间的存在。
他的眼睛只盯着纸面上的灵动若飞的字迹,脑海中只有包纳天地的狂意。
一撇一捺中自成沟壑,一点一竖中自有曲水流觞,笔法黏连中,意境自生,物象万千。
似乎随着他的勾画,身体已走过万水千山,亲眼目睹了无数美景,心中说不尽的快意。
梅碾沉端坐在椅子中,扭头看了一眼举止怪异的刘昭明,忍不住走了过去,只看了一眼桌案上的字迹,心中便是一喜。
书法造诣颇高的梅碾沉,瘦削的双肩忍不住抖了抖,满脸皱纹似乎减了不少。
不过很快,他就从陈子凌的书法中醒过神来,非但不觉有何惊喜,反而更加拿定了之前的主意。
陈子凌走近房间,见二人正围在书桌前观看他的书法,自谦道:“在下的书法难登大雅之堂,二位请来用茶。”
“意境高妙,不同凡俗,实乃当世奇作!”刘昭明爱不释手地放下了手里的字纸,连连夸赞道。
三人随便闲聊着一些琐事,刘昭明多次用眼神示梅碾沉,对方都视若不见,令他暗暗纳罕。
老头出了名的古怪,不能以常理推论,刘昭明也不在意,只好语气亲昵地和陈子凌继续谈论流民问题。
陈子凌知道对方身份非同凡俗,也不知自己的话能不能起到作用,既然对方提到这个问题,他也没什么好保留的。
最起码他们叶家的利益,现在和魏国是一致的。
陈子凌稳定了一下心神,面色显得很是郑重,看着刘昭明的眼睛,认真道:“若要解决流民问题,只需三个字。”
“哪三个字?”刘昭明一脸好奇。
“罢刀兵。”
陈子凌的话听在二人耳中令他们心中一惊,果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叶家家主言行实在……异于常人。
只怕他这句形同叛国的话,在大街上说出去,就得吓跑所有路人,单凭太学院学子和魏国热血男儿的口水,就能淹死他。
二人心知肚明,自己的身份对方一定有些了解。
没有人会认为超凡出众的叶家家主是傻子,他竟然敢当着皇族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刘昭明愕然地看着对方,他虽然很感激对方的坦诚,但是这样的话他是不敢说的。
片刻后,刘昭明摇了摇头,心想罢刀兵就要议和,如今南庆兵锋正盛,直欲兵临大兴一统天下,即便魏国想要议和……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南庆已吞占了我魏国二十余州郡,前线又经新败,我魏国与南庆势同水火,不死不休,君主将士当死于社稷,寸土必争,况于此乎?”八壹中文網
刘昭明的声音虽不大,内里却隐含风雷,他的话听在任何有血气的男儿耳中,一定生不出不同看法。
随着他的这句话出口,房间内顿时一静。
梅碾沉听陈子凌如此直白地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心中生出无限感慨,反而对他的戒意稍减些。
陈子凌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他也知道自己的看法很难被对方接受,更加难以改变魏国朝廷的决断。
战争机器一旦开动,那里有那么容易停止的?
任何战争到最后一定不是关于对错和利益,而是演变成双方军民的意气之争。
而意气通常是不理智的,魏国朝廷的决策正在加速自己的灭亡。
陈子凌失望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看来他想要保存叶家必须另想他法了。
陈子凌看着二人语气平淡地问道:“现在魏国最大的敌人不是南庆,而是国内的流民,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较取其轻,我一个商贾都知道的道理,怎么朝廷不明白?”
刘昭明被他问的一愣,疑惑道:“历代都有流民,只是人数多寡的问题,难不成国内流民已经到了即将暴乱的地步?”
梅碾沉心中一叹,这位皇长孙没参与过朝政决策,自然对魏国朝廷的事情无法尽知。
他却知道魏国国内至少有十几万灾民,一旦酿出灾祸,产生连锁反应,陷入战乱的普通百姓也会变成流民。
朝廷又无力赈济,只能眼睁睁看着流民问题滚雪球般越来越大。
不需要南庆来攻,单凭国内发展成燎原之势的流民,就能将朝廷彻底拖垮。
刘昭明扭头看着神色沉重的梅碾沉,请教道:“梅师,国内流民问题当真如此严重?”
梅碾沉无奈点了点头,一双精明的眼睛看着陈子凌,试探道:“叶家赈济的灾民有多少?”
陈子凌想了想一叶从叶轻眉那里得到的消息,没有按照流民的汇聚速度将数字扩大,反而将很久前的数字刻意减少了些。
“不足五万,大多是一些无法独自生存的老弱妇孺。”陈子凌伤感地叹息一声。
刘昭明心中一惊,心中隐隐有些忧虑。
梅碾沉细心观察着陈子凌的表情,看他不似作伪,心中不由一颤。
陈子凌不知道,他这少报的数字,依然是大了些……
在这个世界富庶之家,开粥施舍几千流民已是大手笔,他们叶家竟然赈济着五万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