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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得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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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想来,似乎真是如此。

那时,谢玄英挽弓搭箭,对准贼寇,可贼寇的位置与程丹若只差半个马头,箭确实擦过了她的脸颊。

不过随后便是坠马,事态紧急,他并未多留意。兼之马被栅栏刺穿,大蓬血花飞溅,两人均沾上不少血污,理所当然地认为是马血。

这可如何是好?谢玄英难免忧虑。

不是他冷心冷肺,觉得断手没事,伤脸反而要紧。男子汉大丈夫,哪怕断一只手也能建功立业——军伍之人,谁不带点伤?何况钱护卫已经娶妻生子,又有侯府照拂,无后顾之忧。

女子却不然。

虽说时人娶妻,重家世,重教养,重品性,可男人了解男人,谁不喜欢美貌的女子?脸上落下疤痕,蹉跎一世也不奇怪。

他忍不住瞥了好几眼。

程丹若正收拾器械,忽而见他频频看来,不由奇怪,顺着他的视线一摸,方才恍然笑道:“我都是皮肉伤,不要紧。”

谢玄英:“会留疤痕吗?”

“看恢复情况吧。”她不以为意,走到窗边喊,“紫苏,药好了吗?”

“好了。”紫苏急匆匆地端着药进来,“这就让钱护卫喝吗?”

“嗯。”程丹若呼唤,“钱护卫,醒醒,把药喝了?”

钱明迷迷糊糊的,嘴唇喃喃,不知道在说什么。

程丹若道:“叫墨点来帮个忙,把药灌下去。”

“哎。”

墨点人如其名,是个皮肤黝黑的圆脸大块头。他今晚要给晏鸿之守夜,一直没睡踏实,一叫就来。

“这是玉真散。”程丹若解释,“散风解痉,镇痛止血,早些服用为好。”

这是中医里治疗破伤风的常用方,记录于《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主药为天南星、防风、白芷、天麻、羌活、白附子,磨成粉末储藏,有抗炎、抗氧化损伤和抗缺氧作用,对破伤风有一定疗效。

当然,不要奢望能够代替破伤风抗素。

古人记载的用童便调服,就免了吧,除非钱护卫愿意用自己的……噢,不对,他肯用也不行。

墨点点点头,抓起钱护卫,接过药碗,把调好的药汁子给他灌了下去。

程丹若舒口气,总算能略微放松:“我去睡一会儿,紫苏也去休息,明儿一早看过情况,我再开新的方子。”

谢玄英道:“程姑娘辛苦。”

程丹若原该客气两句,无奈真的累得不像话,无力开口,朝他笑笑,便忙不迭回屋歇息。

头沾上枕头,顷刻入睡。

这一觉,真是睡得又黑又沉,什么生死攸关的惊魂,都没有劳累来得逼人。

她狠狠睡了觉,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中天。

紫苏不在,她便趁机栓上门,轻拂玉石,从随身行囊中拿出医用敷料,更换腿部伤口的包扎。

她在运送医疗物资的途中穿越,手头上随身物品,最多的就是医疗物资。

昨天回来,她立即给伤口消包扎,并服药。

可惜的是,现代的物资无法使用在古人身上,只能确保在给钱明动手术前,自己的消基本到位,多少降低了感染的可能。

迅速更换好敷料,程丹若才拿出随身镜,照了照脸孔。

伤在脸上,怎么可能不在意?可与当时的险境相比,眼下已经是老天保佑。

再说,不好谈亲事,未必是坏事。

门外传来脚步声,紫苏叩门:“姑娘?”

程丹若开门,丫鬟提着热水进来:“我估摸着姑娘也该醒了。”一边利索地为她卷袖子,捧出牙刷和牙粉,一边问,“灶上热着吃食,姑娘要用什么?”

“不忙。”她道,“其他人状况怎么样?”

紫苏:“老先生已经醒了,钱护卫也醒过一次。”

程丹若点点头,梳洗完毕,草草吃两口馒头垫肚子,便去晏鸿之那里。

谢玄英似乎也才起来,头发带着微微潮气,大概率刚洗浴过,身上换了件苍青色提花罗直身。

那青色不知用了什么染料,染得很美,像是雨后的万顷波涛,更难得的是,美人憔悴,也没被映衬得黯然失色。

程丹若费力地转开视线:“老先生感觉如何?”

“咳。”晏鸿之本来就扁桃体发炎,昨日又被折腾半天,进一步病倒,喉咙沙哑无声,“有些乏力。”

程丹若为他切脉,心跳正常,略有些低烧。

“还是老样子,多喝水,多休息,不要劳累劳心。”她仍用原来的方子。

晏鸿之叹道:“不能不服老啊。”

谢玄英连忙说:“老师宽心,一切有我。”

“你能平安回来,我自然不必再挂心。”晏鸿之说是这么说,却还要叮嘱,“我知你心中不忿,可地方军政自有三司治理,切莫倚仗家世,予人难堪。”

“是。”谢玄英道,“学生有分寸。”

晏鸿之失笑。少年热血,哪有什么分寸可言?他道:“此次虽是情有可原,终归伤人脸面,我已命人送信去金陵,请日新代为斡旋。”

林新,字日新,晏鸿之的弟子之一,三十二岁,为南京府提学官。

所谓提学,其实就是提督学校官,单位隶属于按察司,但不管司法刑名,专门负责地方的行政教育工作,什么选拔生员,举行乡试,考核老师,等等,一般由进士担任。

而江南省的都指挥使司,便设在金陵。

这么做,足以显出晏鸿之对学生的了解,以及虽然未曾做过官,却对官场人情世故颇为熟稔。

“多谢老师。”谢玄英说着,见晏鸿之喉咙沙哑,赶忙为他倒了杯水,服侍他喝下,这才告退。

晏鸿之润润嗓子,很快注意到程丹若的腿伤:“程姑娘的伤可要紧?”

“皮肉伤,不打紧。”程丹若写好药方,交给墨点,“一日两顿,饭后服用。”

晏鸿之难免愧疚:“带累姑娘了。”

“天灾,老先生不必介怀。”穿越多年,程丹若已经深刻意识到,古代不是现代社会,百姓难有长久的安稳生活,怎么活都很辛苦。

她还要去看其他病人,略微宽慰两句,也跟着告辞了。

谢玄英又没走远。

不等程丹若开口询问,他主动道:“程姑娘,我诸事缠身,不能侍奉老师,这客栈上下的琐事,可否托付于你?”

如此恳求,也是没有办法。

晏鸿之病着,须得有人留下支应,可除他外,护卫、管事、亲随都是下人,没资格做主。反倒是程丹若,出身虽低微,却是客人,事急从权,代为主持事务不算过分。

然而,她本人并没有意识到,某种程度上,这就是古言必备的“管家”,只道是照看病人,当然责无旁贷。

“只要谢公子不嫌弃,我可以试试。”

她应下。

谢玄英如释重负,专门关照管家:“一应事宜,由程姑娘做主。”

然后他就走了。

程丹若也没急着做什么,先检查众伤员的情况。

伤亡惨重。

那个伤到屁股,不肯让她治伤的赵护卫,因为吸引黑算盘的主力,身中数箭,抬回来前就断了气。

钱明断了一只手,其他的护卫中,有被箭矢射伤肩膀的,也有被砍到腿的,所幸程丹若急救本事过关,均为他们处理妥了。

她为每个人开了不同的方子,交由紫苏煎药,又让轻伤的照顾重伤的,有什么头疼脑热,及时来报。

安置完伤员,谢家管事便过来请示赵护卫的尸身如何处置。

“是否可以火葬?”她问。

谢家管事说:“军伍之人,倒也不忌讳这个。”

夏朝不提倡火葬,倡导的是“天子七月而葬,诸侯五月而葬,大夫三月而葬,士逾月而葬”,但也禁不住火葬,贫民买不起棺椁,多是火葬,客死异乡的尸首在异地火化后带回骨灰,也是常见之事。

程丹若道:“秋老虎未过,天气炎热,未免疾病,还是火葬了吧。”

管事点点头,叹道:“那小人便去寻一火家,多备些柴火,也叫赵护卫少受焚身之苦。”

“劳烦你了。”程丹若也客气。

他才走,张妈妈的男人又过来问:“今日的饭食,可还是从外头采买?”

客栈本来是配厨娘的,但之前倭寇堵门,厨娘哪敢上门,直接失踪,昨日的饭菜都是从酒楼买来。

“是,我开一张单子给你,有不少禁忌物。”作为医生,能够管到病人的吃饭问题,无疑非常令她满意。

最烦禁食却吃饭,不能抽烟喝酒还偏偏要喝的人。

张管事“欸”了声,自去忙活。

过午,晏家管事又过来回话,道:“盐城李家、孙家、汪家均派人送了帖子,道是想给老爷请安。”

程丹若听他口气,似是盐城的豪族大家,然则人情世故虽然重要,却没有命来得要紧:“老先生病着,不能劳累,烦请回绝了吧。”

晏管事请示:“他们带的礼可要收下?”

程丹若问:“平时收不收?”

“有的收,有的不收。”晏管事为难得紧。

晏家祖籍海宁,和江南的豪族世家关系紧密,不可能时常拒人门外,但晏鸿之名声在外,想拜师请教的人不可胜数,人人都能送礼进门,未免掉价。

而这等人际往来,程丹若无法替晏鸿之决断,便说:“那便同他们直言,现在无人能做主,过些时日再说。”

“小人知道了。”其实,晏管事认为收下也无妨,但仍然应下照办。

如此顺利,也有缘故。

世家老仆以刁钻难缠著称,若想为难人,有的是法子折腾主子,叫人忙活半天却什么事儿也办不成。

然则之前众人同生共死,程丹若又主动扮作谢玄英,引开贼寇,为晏鸿之与其他人争取了活路,无论护卫还是管事小厮,心中都敬她两分,不因她出身贫寒而鄙薄刁难,诸事才做得这般顺畅。

这是一笔无形却极有价值的财富。

谓之: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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