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能存在,亦能可期。
天色渐晚,大地昏沉,即将褪去的落日余辉,依稀映照在通往东郡的一条山路上。
此时,一驾马车正飞跃驰骋,那车轮过后的浓尘,飞扬四起又绵延而长。
车上的一对主仆也正迷茫地赶着未知的路……
“吾不云,汝不雨,这天气……为何开始阴晴不定了,忽明忽暗的,莫不是要起风落雨?”马车后厢里的华南秋道出了一声顾虑。
而坐在厢外,驾着马车的龙仁,却没有那么在意,“少爷,这俗话说得好,云向东,有大风,云向南,雨不断……”
还没等这话茬儿接完,就只听见重重的一个脑瓜蹦“嗙啵”!
“啊呀,少爷,我错了还不行嘛”,又嘴碎了一回的龙仁,一手揉着自己的秃头,一手仍然熟练地驾驭着马车。
“对了,少爷你给我讲讲东郭亭这个家伙吧!”
华南秋一听很是奇怪,正远赴东阳城结新亲呢,为什么要提起东郭家的人,“你俩不是交过手吗?”
龙仁回到:“虽有过招,但他招招都是试探,并不像是真打,所以我也就没心情跟他纠缠,但总感觉他这家伙除了水准颇高之外,有点奇怪,看也看不透,尤其他那始终未眨的双眼,看得我很不自在。”
华南秋听到龙仁的描述,突然反问:“那你看到他那双腿受伤的地方了吗?”
“好像……没注意……”龙仁紧接着又问:“有什么特别?”
“东郭一族当年的荣耀,都是他那双腿换来的。”
“啊?有何玄机?”龙仁很是好奇。
虽然华南秋资质一般,水平样样都不咋滴,但关于奇闻异事倒是很偏爱。
他对龙仁讲到:“大致来讲,就是他当年在逐苍之战中,替东郡之王姬枫然挡了一次危险,落下了残疾,后来姬枫然被推举为天下共主,东郭一族便也得到了名望和势力。”
“少爷,照你这么说,那他可是久经沙场的高手了。”
“岂止是高手啊,当年他可是东郡三杰之一,为数不多的能跟姬枫然切磋过招的不凡者,若不是他客气,你怎能侥幸脱身。”华南秋很是清楚东郭家的重点人物,毕竟之前打算成婚来着。
龙仁听后不禁感叹:“身残志坚,背负着功与名,少爷,你也有机会的。”
“少废话,你这家伙,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乌鸦嘴!”后厢里的华南秋已经站到了他的背后。
被少爷身影覆盖的龙仁,额头也冒出了汗,心想着少爷不会要把我踹下去吧……
“……不,不会的,少爷这人好吃懒做,无所作为,没有我可怎么办呢,再说了,此去东阳城的诸葛家结亲,路途遥远,一路上没有我护着,万一遇上个劫匪什么的,说不定会未婚先丧……”
龙仁一阵没完没了的碎碎念。
“你又在那儿嘟囔什么呢,是不是又想……”
“不是!也不想!”这回小仆人的反应倒是很利索。
华南秋一手扶着厢顶,一手顺着自己的目光,看向那正在奔赴的前方,虽然形态吊儿郎当的,但还是有几分面容的,心情也不错,丝毫未受之前东郭一族逼迫的影响。
在外人看来,华府又费了好大劲儿,一番好说歹说,大老远到东阳城又给他定了一门亲事。
这样,一来婚至外乡,既能避避风头,也能出远门涨涨见识。
二来,华老爷子并不止这一个儿子,对于他,是眼不见心不烦,这可能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而真实的情况却是,华老爷子和夫人亲启诸葛公的锦帛之后,看到“入赘”俩字,就当场烧掉了,二老不想让华南秋知道太多,只是吩咐管家备足财物,以便少爷上路。
不巧,被路过的龙仁鬼机灵般偷听了信的全部内容。
可万万没想到,对于入赘的事情,龙仁出奇的感兴趣,反正又不是他自己,还能出门历练,便打心眼儿里想促成此事,对于联姻,少爷可能兴趣不大,但要是千里之行加入赘,这般刺激八成是有点搞头的。
只不过,那俩从东郡回来的家丁却凌乱了,对不上前因后果,但也不敢多言,毕竟没有亲阅锦帛,只能怀疑那诸葛公是不是耍了他俩,当时明明是……
还没过两日的功夫,主仆二人就已经上路了。
从西渭城驶来,一路奔波了两日,顺风顺水的,快进入东郡地界了,眼看只剩下一半的路程,却突然来之不测风云。
要真是下起雨来,那满车的见面礼可就不太稳妥了,毕竟山土之路多泥泞,泥泞久了易翻车。
“龙仁,天也快黑了,行至附近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先行暂避,莫损物品为上。”
面对很是坚定的华南秋,龙仁又习惯性地打起嘴瓢:“少爷,你看似未雨绸缪,但大家都能看出来的话,就不必再说出来了,不然,我在煎熬之中犹豫着要不要点破你,点破了吧,显得你很没面子,不点破吧,又显得我虚伪,你说我是……”
可话未讲完,就……
“哎呀……我又错了,少爷,别踩了……”
华南秋怎么也不能忍了,龇着牙,站在背后不停地伸脚踩着……
“你大爷的……一路上叨叨个没完,不是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我才不会带你这个土鳖出门……”
气急败坏的少爷和贱呼呼的小仆人,伴着山雨到来之前的凉风,乘着跑位飘忽的马车,跌跌撞撞地向东原山脚下可以避雨的地方驶去。
东原山脉是个很雄壮的山脉,纵贯南北,分界着东西两郡。
中州最重要的天河也依势绵延而过,一望无际,在很久之前就流传着很多的故事,有人称之为王母山,也有人称之为女娲山,但这些神一样的人物都未曾有人见过。
而现实肉眼可见的,是山脉东面那一马平川的上阳平原,曾经最富庶的沃土,寓意着东阳城上承天命,四海升平。
山路并不好走,雨也缓缓地下起来,依次情形,即便雨过,也得稍候许久,毕竟路有泥泞,不如不走。
不走就得找个合适的地方,既能暂避,也能长留。
“龙仁,你稳点啊,晃来晃去的,弄得少爷我头晕。”
忍受着少爷的矫情,龙仁倒也是习惯,随即张口又来:“少爷,山路这点颠簸,只不过是此生小小的风景,如果这样的风景都欣赏不了,又怎能奈何婚后的苦楚呢?”
一幅贱兮兮的嘲弄,当然还会招致后面那位按奈不住的火气……
黑夜中,华南秋那闪烁着凌厉目光的黑脸,逐渐靠近了龙仁的耳旁,“请教阁下,方才那装腔作势的废话,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听到这低沉声音,龙仁似乎感到了一阵凉风夹杂着隐藏的杀气,他驾着马车的双手开始了小小的哆嗦……
随口嘣了一句:“我…我……师父。”
他不是怕打不过少爷,只是在想,为何这一路走来,少爷开始变得暴躁了,本属稀松平常的交流,如今却总能刺激到他,不应该啊,是突如其来的婚事让他惊喜过度,还是头回出远门,没有安全感?
突然间,华南秋从后面伸来双手,分别撕住了龙仁的双脸,咬牙切齿地又拉又撕,好不痛快……
“你这家伙,居然又敢无视本少爷!”
“啊,疼啊少爷!”龙仁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挣扎抵挡着少爷的蹂躏,虽然处于劣势,但依旧还能把控着行驶的马车。
华南秋一直占据着上风,仿佛发泄了不少之前憋着的焦躁,也逐渐开始显露着得意的微笑。
一张一合撕着龙仁的双脸,好像还不肯罢休,“让你嘚瑟,就问你服不服?”
被压制的龙仁,没有示弱也没有逞强,只是又脱口而出了一句:“少爷,天黑路滑,切莫玩命啊!”
“你少废话,你那没有人性的师父将你寄养在我华府上的时候,你的命就属于我的了,好吃好喝养着你,不是让你没事儿戏弄我的,瞅瞅你自己那秃瓢,一点相都不上,还不如拉着咱们的野根儿能充当个彩礼呢!”
话音刚落,突然间,伴随着一声马吼,失控的马匹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瞬间加速飞了出去……
来不及反应的主仆二人,由于比较夸张的姿势,也瞬间滚到了座厢里……
鲜有人迹的山中,刹那间传出马吼声,搅动了方圆外的平静,上天似乎也有些表示,丝毫没有只是滴答滴答的意思,硕大的雨点说锤就锤。
“看来不妙啊,少爷,需冷静。”龙仁勉强平衡着身体,窝在马车的一角,很无奈地沟通着。
少爷自然也很心急,同样费劲儿地抓着马车的内壁,突发的状况令他很不解,“这畜生疯了?”
“非也。”龙仁突然间换了个姿势,双腿互切碰撞的瞬间,灵活地转动自己的身子,在马车疾驰的晃动中,更加稳固了自己的状态。
龙仁摸了摸自己的小光头,依旧是一副不太乐观的表情,“少爷,野根儿这匹倔马,像是在闹情绪。”
“什么?这畜生要反了不成?”华南秋毕竟年轻气盛,丝毫容不得以下犯上。
“这也不能全怪它,上个月的西渭城互市,它看上了一匹北苍母马,可少爷你没当回事,自打没有得到成全之后,它就变得有些抓狂和暴躁了……”
华南秋瞬间记起了什么:“怪不得呢,当天它赖在贩马的窝棚死活不肯走,又撒泼又乱吼的……”
华南秋越想越难受,收养了五载的家伙,居然会因为配种的问题跟自己反目成仇。
龙仁似乎看出了少爷的憋屈,赶忙接着剖析:“这也倒不是野根儿撒泼的主因……”
“嗯哼?……”华南秋聚焦着眼神面对着龙仁,急不可耐的希望他所有的屁能一次放完。
“八成因为你刚才的话,让野根儿认为是你背信弃义在先,所以才不念旧主在后!”
终于,等龙仁一次性放完了,华南秋也似乎在颠簸之中松了口气,变得镇定了许多,但少爷毕竟是少爷,发狠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本少爷自问,待你俩不薄啊……”
听到这句,龙仁事感不妙,赶忙插了一句:“少爷,岂能是我俩,是它,是它这头犟货。”
而华南秋却没接他的茬儿,“哼哼,五载,整整五载啊,冬有窝棚,夏有凉池,平日里好吃好喝养着,多少粮草都没换回它一点点的温柔,发个春儿就又作又闹的,少爷我随口一个玩笑,居然还被它给杠上了……”
看着说话越来越低沉的少爷,龙仁开始急了,深感这是要发狂的前奏,毕竟他的腿间,一直都暗绑着一把匕首……
遥想当年,被西渭城一大户人家的同窗戏弄之后,华南秋第一次发了狂,一夜之间,用此匕首弄死了几条街所有的鸡,虽然事后华老爷子忙里忙外给补偿了,但他也从此败名在外,大家也都误以为他是贼喜欢吃鸡,至此,城里面还活着的鸡也时刻面临着绝地求生……
车厢中的气氛,越发微妙了起来,华南秋那低沉的语气并没有停歇的迹象,仍然冷冷地说到:“至于你吗,哼哼……”
龙仁闻之“哼哼”,一颗汗珠,便顺着光秃秃的头皮呲溜了下来……
“真正自以为聪明的是你这秃子,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是借着野根儿撒泼,在指桑骂槐呢,编凑所有的来龙去脉,明面上显得你很能,实则是想把控着对我的拿捏,提醒我对你们优待点,但你把少爷我结亲的事儿,跟它配种相提并论,你真当自己是兽医呢?……哼哼……”
完了,龙仁那秃头像是淋过了雨,冒流不止,而吧嗒吧嗒眨着的眼睛,也变成了俩水帘洞,他整个人木讷地看着少爷,表情既矛盾,也诧异。
眼前的华南秋,正在摆姿,似乎有所举动,龙仁心里清楚,再不劝,就为时已晚了。
“快停下,快停下……”
“哼哼,此时说这个,你觉得有用吗?”华南秋轻视般瞅了他一眼。
龙仁诧异地揉了揉双眼,“不是我,……我什么也没说呀”
“随便你怎么说吧。”华南秋也不在乎了。
龙人瞬间睁大了眼睛,连忙用手指着车厢外,“少爷,有……有人……,前方有人……”
“快停下!……”就在那声音第二次传来的瞬间,华南秋快要站起的身子和将要伸出的手,同时僵硬的停住了……
的确,龙仁没有作声。
俩人同时沉默,透过车厢外密密麻麻的的雨滴声,终于听清楚了,是野根儿撒野奔跑的方向传来的……
随即,主仆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完了!”
……
“砰!”
这一刻……
他们都飞了起来……
野根儿、少爷、仆人、还有那后车厢!
怒跑了一回的野根儿,挣扎着失控的身躯,凌乱地扒拉着踩空的四蹄儿……
龙仁支撑着四肢,紧紧撑着车厢的内壁,整身倒转地飞了起来……
可怜的少爷,腾空的同时被甩出了车厢,睁着大眼,胡乱扑腾着头脚失重的身体……
紧接着,又一声声的“砰!……砰砰……”,人仰马翻的落地场面,着实混乱不堪……
大雨的磅礴,伴随着泥泞的交织,在夜曲的连续吹奏下,使跌落的俩人逐渐寂静般平缓……
可能是摔得太惨了,华南秋的意识正在逐渐宁息,稀离的眼神也正在雨滴之中渐渐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