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龙仁咕哩呱唧的低声细语着,也不知道华南秋明白不明白,眼珠左转右转,眉毛时紧时松,牙齿时咬时张……
眼前这些陌生的家伙们也没闲着,除了那俩大哥,其他人开始布置起硕大的洞府……
他们各自忙活的很是讲究,注有北径和南径两面势力的旗子,分插在洞府主座的两侧,而两面旗子下,也逐渐站满了人。
但随后他们激烈商讨的样子,似乎所面临的情况比那主仆二人还要糟糕。
“二当家,我不管,给大当家报仇是当务之急,让那三个货偿命,我一刻都等不了啦。”
三当家脾气不小,他跟二当家单独站在主座的位置前,气势上并不落下风,虽然没有二当家长得粗狂,但也是秃噜皮一个,可能这个行当干久了,风吹日晒的,几乎都显老。
相反,二当家年长那么多岁,也不是白吃那么多饭的,自然比老三沉稳不少,相对于三当家迫不及待的报仇,二当家似乎有着另外的打算。
“老三啊,承蒙大当家的信任,你我追随他多年,咱们流窜在东原八径的势力真空地带,由你奔逐北四径,由我翻腾南四径,多年的颠沛流离,好不容易才占稳了脚跟儿,谁曾想大当家会有此番遭遇,怎么他就一命呜呼了……”
二当家自己说得很投入,差点就开始揉眼睛,挤泪水了。
“是啊,二当家,这黑灯瞎火的,这些家伙不听我等呼喊,一个劲儿的直冲老大的座马,无疑是有预谋的刺杀。”
有预谋?
二当家听到此处,眼珠一撇,暗生疑虑,心想老三这家伙不会在暗指我的吧?
本想跟老三和和气气商量些事儿,心里却也打住了,虽然老三可能是无意之言,但眼下的情况十分微妙,二当家突感不得不防。
“完了,咱们被当做凶手了,这回麻烦大了……”处在一边不起眼的华南秋又不安的吐出一句。
而龙仁则不然,还是一副不慌的表情,背着被绑的双手,更显得脑壳硕亮,似乎对事情的发展不以为然。
“少爷,甭担心,那俩领头的相互之间不对付,最好闹起来,咱们才有机会。”
对于龙仁趁乱搞上一波的动机,华南秋似乎并没有太多信心,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掉进土匪窝里,也只能靠眼前这个秃子了。
另一边,二当家似乎带着疑虑,缓缓的走下主座的台阶,而且他缓缓的每一步都在思虑着什么,眼神也不再转动,静止的神情稍显冷峻。
他看了看老三的北径手下们,个个形散,充满了些许的不屑,这也难怪,老三只服大当家,在明面上才跟自己称兄道弟。
二当家又想了想刚刚挂掉的老大,人还躺着,未曾封棺,昔日的豪杰竟然如此结局,真让人唏嘘。
接着,他又望了望自己南径的弟兄们,他们也都在看着自己,神情无比的坚定,或许他们看懂了自己老大正在焦虑,就以目光表达着支持,手里握紧了家伙,只要一声令下就一拥而上……八壹中文網
二当家的确是在焦虑,可他焦虑的并不是会不会内斗,而是在焦虑一件事情,一件他刚刚知道的事情。
随即,二当家又看了看自己队伍里面的一个人,也就是告诉了他那件事情的人。
那个人看着不到三十,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他头梳发髻,服制素净,乍眼一看,跟所有人的匪气都格格不入,细看他略经风霜的沧桑,带有些见多识广的深沉,在这里,大家都称呼他为尘先生。
尘先生之前的经历甚是稀奇,在好几个不同的山头生存过,经历了不少头目,却无一例外都备受器重,也算奇人,但不幸的是,那些头目的下场都莫名的一致,几乎都寨毁人亡。
就在上次的山战兼并之中,二当家巧遇了他,随后信任有佳。
两日之前,大当家吩咐老二老三一同前来押车,三人同时出动,可见所押之物必定特别,而任务也很古怪,路径没有终点,只需在东西两郡的接壤之处往返徘徊三日即可,有人收则给,无人收则还。
交易虽然古怪,但筹码丰厚,大当家实在难以拒绝。
在押车的这两日,与尘先生私聊之时,二当家得知有昔日之灾重现的不祥之兆,被告知要早作安排,可二当家不解……
尘先生就吐露了一个怪象,那就是他之前的首领当家们,在数年里都是接到类似古怪的交易后,发生了悲剧,以致后来群贼无首,便被蚕食。
二当家在东抢西夺的几次战斗中,也有所耳闻,所有的信息串起来后,便开始将信将疑了。
几个时辰前,老大的意外遭遇或许也验证了尘先生的话,但尘先生却说那主仆二人只是意外,真正的危机并未到来,谁顶替死去的大当家,都可能会经受劫难。
不知道未知的危险是什么,二当家也没有了主意,更不知如何面对,显得一筹莫展。
尘先生便献上一计……这俩不速之客的搅局可能会改变未知的危险,此番意外并非坏事,事已至此,咱们须另辟蹊径……
首先是要避祸,莫要触及大当家之位。也不要伤及这俩不速之客,毕竟来路不明,底细不清,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避免惹祸上身。即使要干掉,也要借老三的刀。
其次,要避免内斗,保存大当家辛苦攒下的家底儿,另选一位新当家,平衡南四径和北四径的和谐,稳住局面。
最后,利用新当家把接下来的活儿继续做完,待其替挡了劫难之后,咱们再图大当家之位。
听其一言,二当家顿时拨开云雾,茅塞顿开。可是,在选谁做大当家时,犯了难。
因为他不做,只有老三来做,但老三将来未必容他,可能养虎为患。
谁呢?纠结中的二当家疑虑再三,不停的徘徊踱步……
突然,他眼睛一咕噜,转身看向尘先生,而尘先生也看着他,俩人眼神交汇的一刻,同时默契地点了一下头——那就,让他们来!
他们,就是害死老大的这几个货。
年少无害,易掌控。且不是自己的人,牵连不到未知的风险。
而且,老三排位是在自己后面,肯定也不甘心他二当家来做老大,找个无所关联的木偶,对老三而言也是件好事。
唯一的障碍就是如何洗脱这仨货谋杀大当家的嫌疑。
筹谋再三,二当家决定采用尘先生的计谋。
之前,他就开始这样做了,等凶手醒来,先去打量交流一番,确定人憨没威胁,便吃了颗定心丸。
可人心总是辗转反侧的,谁知老三有意无意的几句话,便敲打到了二当家的神经,若是被老三抢先一步,以预谋行刺来打压自己,形势可就急转直下了。
于是乎,二当家看着还站在主座前的老三,他临时改变了决定……
为了名正言顺清除掉老三,自己再兵不血刃地收编了北四径,他决定直接把老三推向大当家的位置,先稳住他,以便让他去承受那未知的劫难。
如果,这两日劫难未至,或老三大难不死,自己再背水一战,亲自动手,快刀斩乱麻,防止养虎为患。
想到这里,二当家暗自微微一笑,充满邪恶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了几分,不远处的尘先生自然也察觉到了二当家的变化……
“老三,哥哥我有些话想说,可否一听?”
看着一步一步上来的二当家,三当家倒是没什么顾虑,收起了自己的铁疙瘩,稍微带点急躁的语气言到:“二当家,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啥不能说道的。”
走到了老三的面前,二当家神情坚定,拍着老三的膀子,义正言辞地说:“老三,大哥已去,洞派之内不能群龙无首,为了你我,也为了大哥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一切,哥哥我愿推举你来做新的大当家,还望莫要推辞。”
说完之后,二当家收回了手,眼神依旧保持着镇定,内心深处却早已吃定了老三。
而一边的华南秋就有点傻眼了,三当家本就磨刀霍霍急不可耐地等着报仇呢,谁曾想这家伙直接上位了,那等着他们主仆的只有死路一条。
可万万没想到,老三的回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先是摆了个姿势,恭敬地双手作揖,同样义正言辞地言道:“切莫如此,哥哥乃名正言顺的二当家,做新的大当家是顺理成章之事,还请哥哥莫要谦让才是。”
二当家也有点傻眼了,着实不敢相信老三会这么爽快,一点争抢的意思都没有,这反而让二当家心有不安,他言语的态度如此决绝,倒像是有意为之,莫非是以退为进盘算着什么?
迷惑的二当家,准备再劝:“老三,你……”
“哥哥莫让,还请入座!”
还没等二当家说完,三当家居然主动打断了二当家的劝言,并上前扶着二当家,直接请他做到大当家的位置上。
相比于二当家自己,他南四径的弟兄们却没有那么多疑虑,闻听三当家谦让之言后,纷纷呐喊:“三当家英明……三当家英明……”
而三当家的北四径那边全都沉默了,大家相互对视,透露出了疑问和不解,看来在他们眼里,面对二当家主动的放弃,三当家的让位行为很是迷惑。
没出过远门的华南秋也是懵的一塌糊涂,虽然事态似乎峰回路转了,但他对土匪的认知也颠覆了。
事情的翻转,真是让二当家措手不及,原先镇定的眼神变得疑虑万分,面对老三不知是真是假的盛情相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于是看了不远处的尘先生一眼,期待着能得到些的提点。
果然,他看到尘先生摇了摇头。于是,他决定再次拒绝老三,拒绝大当家之位。
可三当家好像真的有所准备似的,再次快他一步,率先发难了……
“二当家,大丈夫应有所担当,事已至此,何必推诿?”老三换了语气,掷地有声抛出来责任和担当,紧接着他走下主座的台阶,站到自己北四径的弟兄面前,“若是二当家担心我北径兄弟不行洞派之义,不尊新当家之令,那我昏鸦愿在此立誓,今后……”
此时,二当家的思绪正在飞速地转动,以至于他都没听到老三后面说了什么,能立足于东原八径的潜藏地带做到老二的位置,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不贪无故之获的道理,还是多少明白的,而且老三今日突然这么爽快,八成有诈。
为了不做新当家,也为了让老三彻底死心,二当家索性豁出去了……
“老三,你可懂爱情?”
“啊?”……“啥子?”
不仅老三昏鸦瞬间没反应过来,所有的人也都懵了,南北两径的人都不知道二当家在说什么,甚至于尘先生也瞪着迷惑的眼神。
而同样听到“爱情”俩字的主仆二人也瞬间皱起了眉头,一种苦笑而没有能笑出来的囧样,同时呈现了出来。
一时间,出于好奇,大伙儿集体注视着二当家,看着他慢慢踱步走到洞厅的中央,期待着他继续言说,言说那个只能有所耳闻,却不曾真正了解的神秘东西——爱情。
这种好奇,甚至让大伙儿暂时忘却了对新当家之位的关心。
“呵呵,老三啊,不知如何讲于你听,讲于弟兄们听,”二当家举头望了望洞顶,微微弥漫的眼神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枯藤自小是个性情中人,年少之我,有幸跟随了一位贵小姐为仆,谁知这改变了我的一生,可当时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以致我变得酒入穿肠,化作相思泪”……
如果说,刚才的大伙只是懵了,那现在就是傻了,平时粗犷的二当家居然能讲得这么诗情画意,着实惊吓到了众人,几乎所有人的内心都认定这种情感是不可能编造出来的。
虽然他还没有讲完,但大伙已经对他另眼相看了,对面北四径的人群中,甚至传出了倒戈佩服的声音:“论魅力,那二当家确有过人之处,咱们三当家输了,哎……”
而眼巴巴目睹了一次情感演说开场后,华南秋简直要吐了,“爱情”俩字的碰触,不仅让他对土匪的认知翻了几番,对江湖的认知更是掉得一地稀碎。
二当家的南四径这边,除了尘先生,所有人在惊讶中也是一片震惊。
说也奇怪,尘先生相比于其他人,却是不为所动,似乎在咬牙切齿,甚至发出了埋怨:“这个家伙,居然剽窃我的秘密,在一帮傻屌面前装腔作势,真是……真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二当家枯藤深感效果不错,意欲往下说:“然而现在……”
“然而现在,二当家有所为,不似当年那般引不起伊人的注意?”三当家昏鸦冷不丁的插上了一句,二当家枯藤也突然看向了他。
然后昏鸦又续上一句:“所以二当家你打算抛开一切,去追寻那个……爱情?”
二当家枯藤瞬间瞪起了硕大的眼神,快速走到昏鸦的面前,双手情不自禁地搭到他的双肩,惊讶地问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老三啊老三,原来你也懂啊?”
看着真情投入且略显激动的二当家,老三昏鸦两眼呆滞,当真是傻了,如果他是像龙仁一样的秃子,头上必定能看见几颗硕大的水珠,这不,有一颗正在滑落下来,被扎眼的粗眉分流在了脸颊之后。
昏鸦哪里懂什么爱情啊,身边的三个侍女还都是抢来的,但他不得不站出来打断二当家枯藤,因为他听懂了枯藤的意思,就是老子不干这活儿,还要把你们忽悠傻了,若是再任由他这样魔性般发挥下去,东原八径的弟兄们八成都要被洗脑了。
几乎每个人的内心都深藏着对情感的渴望,更何况是神秘的爱情,几乎所有的山头中人,都普遍情感缺失,哪怕是一时冲动,也能稀里糊涂的达成普遍共识,那就是支持二当家枯藤放弃大当家之位,去追寻心中所爱。
所以,一旦如此,最终的结果就是:二当家合理避开,三当家将被迫上位。
……二当家枯藤一顿发挥之后,三当家昏鸦慌了,甚至是怕了……
看来,昏鸦私下也是知道些什么秘密的,从始至终跟二当家枯藤一样,都在避免顶替死去的大当家,只不过他的内心正翻滚着,快藏不住了。
……
众人安稳的眼神,加上回味的神情,现在的情况,很是清晰,大伙对于二当家为爱放弃头把交椅的举动,已经没有异议……
但对于新当家的人选,并不苟同。
南径的人虽然遗憾二当家枯藤的退出,但也不太愿意对面的三当家昏鸦上位,而北径的人本就期待昏鸦能上位,再加上对面二当家枯藤演得这么一出,更加觉得顺理成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