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青橘侍奉魏紫梳头,高高兴兴道:“左姑娘说,昨天一天,咱们酒楼净赚五十两纹银!楼下大堂的瓜果酒水虽然是倒贴的,但楼上的雅间赚了大钱,那些有钱人当真像姑娘预料的那般,专门花高价包下好位置,就为了看昨夜的龙舟赛!”
魏紫咋舌。
一天净赚五十两纹银,她从前想都不敢想!
不过,一年之中也只有端午节才有这样好的财运了。
青橘给她梳了个漂亮的发髻:“左姑娘还说,楼里的那些面塑面点也很赚钱,那些贵妇小姐见面点精致,还特意问能不能在逢年过节或者生辰日的时候预定款式,送到她们府里去。”
提起面点,魏紫不禁有些自豪。
为了制作面点耗费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除了这些,酒楼还有什么事吗?”魏紫拿起木梳,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酒楼倒是没什么事了,就是听说,姑娘昨夜宴请的那位范先生,好像出事了。”青橘想给魏紫簪两根发钗,却发现妆奁里没什么首饰,“听说范先生在回家的路上,死了。”
魏紫愣住:“死了?”
“是啊,今天早晨卖菜的农夫在桥上看见的,尸体在水里泡了一夜,浮上来的时候,人都泡肿了,怪瘆人的!”
魏紫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
睫毛颤抖,瞳孔里潋滟着雾气,她几乎握不住那把木梳。
半晌,木梳“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她起身,飞快奔向对面的小书斋。
萧凤仙还在地板上睡觉。
魏紫推开门,见他酣睡不醒,拿起一碗水泼到他的脸上。
萧凤仙睁开惺忪睡眼,坐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干什么?”
魏紫连声线都在颤抖:“你杀了范文竹?!”
“没有。”
“你撒谎!他现在死了,不是你杀的,还能是谁?”
“他死了?”萧凤仙愣了愣,随即由衷地鼓掌,“死得好!”
魏紫紧紧盯着他,牙齿忍不住地打颤。
他坐在那里,披着她亲手缝制的那件玄黑色外袍,明明相貌俊俏昳丽,偏生薄唇绯红,弯起的狐狸眼格外邪气,像是深春时节,山里的妖鬼幻化成的人。
明明死了一个人,可他看起来那么开心。
仿佛在他的眼里,人命犹如草芥。
是了,前世也是如此,他穿着玄黑色的官袍,系着嵌金革带,谈笑间就让同僚们人头落地,家破人亡。
据说他不爱别的乐音,只爱聆听人在临死前发出的惨叫。
他是妓生子,于是他在掌握大权之后,就把辱骂过他的那些官员的家眷,都拔了舌头,送去了青楼妓馆。
他睚眦必报,年纪虽轻,心却比谁都要狠毒。
世人都怕他,世人都恨他。
世上,无人爱他。
萧凤仙……
萧凤仙……
魏紫盯着他,只觉他是锦绣皮囊下藏着的一只恶鬼。
她胸腔里泛上阵阵恶心,忍不住回头作呕。
萧凤仙的笑容僵在嘴角。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难看,起身一把抓住魏紫的手臂:“嫂嫂这是什么意思?嫌我恶心?”
魏紫垂着头,桃花眼湿润通红,不肯正眼看他:“为什么要杀他?是因为昨晚的事吗?他好好的一個教书先生,就因为撞破了你的丑事,所以你就要杀他灭口?萧凤仙,你有没有良心?”
萧凤仙死死盯着女人:“我没杀他。是,昨夜,我是对他起了杀心,可我想起嫂嫂要我当个好人,于是我在半路上生生忍住了。现在他自己莫名其妙死了,是他自己不中用,关我什么事?”
“他好端端的怎么会死?”魏紫愤怒他的欺骗,“萧凤仙,你手底下犯了多少条人命了?!不止他,红蕊也是你杀的,那夜梧桐苑,我看的真真切切,你脸上都是血,是红蕊的血!”
萧凤仙瞳孔缩小。
他还以为,小寡妇很好骗。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他杀了红蕊,却还跟他演戏,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松开魏紫,坦诚道:“我手底下,确实有不少条人命,红蕊也在其中。可唯独范文竹,他的死跟我毫无关系。”
魏紫摇头,满脸不相信。
萧凤仙见她如此,也恼了:“嫂嫂不信我,那就去报官吧,去向官府揭发真相,就说范文竹是我杀的。想来,官府定会嘉奖嫂嫂举报之功。”
魏紫咬牙:“你以为我不敢吗?”
萧凤仙站在阴影里,凝视着她,忽然慢慢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他狐狸眼里的癫狂之色越发浓郁:“那你去啊!反正萧贵他们盼着我早死,嫂嫂你也嫌弃我的爱,我要是被官府处死了,你们得了清净,你们得多高兴呀!”
他兀自大笑,在寂静的书斋里,格外悲伤瘆人。
魏紫的心脏一紧。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
明明面对的是个杀人如麻的侩子手,是个罪恶滔天善于伪装的恶鬼,可她……可她竟然怎么也恨不起来。
明明向神明祈求,和他岁岁年年再无纠缠,可这几个月以来朝夕相对,她潜意识里似乎已经把他视作——
家人。
她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情况了。
她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和萧凤仙对面无话。
过了半晌,她转身离开。
萧凤仙盯着她的背影,红着眼睛哑声道:“嫂嫂要去揭发我吗?”
魏紫没有回答他。
南烛翻窗而入,给萧凤仙送鱼片粥:“少主,该用早膳了。”
“滚!”
南烛不滚。
他稳稳当当端着鱼片粥:“她不信少主,可见蠢笨无知。这种女人,不值得少主在她身上浪费心思。一个寡妇罢了,全身上下也就容貌值得夸耀,可容貌算什么,少主想要怎样的美人得不到,她算什么呢?”
萧凤仙莫名暴怒,抬手打翻了鱼片粥。
小寡妇出身乡下没爹没娘,比起那些官宦贵女世家千金,确实什么也不算,甚至连路边的野花都算不上,便是被人扔进枯井弄死,只怕也不会有人为她出头,为她求一场公道。
可是……
可是在他的心里,她跟别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他烦躁道:“你亲自去查,范文竹究竟是怎么死的。”
南烛又问道:“如果她当真去告官,可要拦着她?”
萧凤仙不悦:“随她去,她爱怎样就怎样。”
他也想知道,他那寡嫂,究竟会不会去告官。